吃夏
2020-09-24叙事散文刘柠柠
夏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可能是从枇杷黄了开始的。那个周六清早接到母亲的电话,告诉我老家门前的枇杷熟了,周末没事就回来吃枇杷吧。我有些惊奇。每天上下班,也能见到水果摊上黄澄澄的枇杷,在一堆红的青的果子中傲气十足,可我对它们是不屑一顾的。城市和
夏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可能是从枇杷黄了开始的。那个周六清早接到母亲的电话,告诉我老家门前的枇杷熟了,周末没事就回来吃枇杷吧。我有些惊奇。每天上下班,也能见到水果摊上黄澄澄的枇杷,在一堆红的青的果子中傲气十足,可我对它们是不屑一顾的。城市和季节没有什么关系,现在的水果也和季节没有太大关联了,大冬天吃西瓜毫不稀奇。“四月八,吃枇杷。”乡村草木知时令,夏天揣着枇杷来敲门了。
雨水霏霏,母亲摘了枇杷,洗净了端到我面前。剥皮,放进嘴里,浓郁的甜在口腔中弥漫。枇杷是一种独特的植物。又长又宽的叶片,背面还有一层细细的绒毛,僵硬地把自己和湘西北乡村里随处可见的所有果树区别开来。它们殷勤地在金秋时节为人们捧出形形色色的果子时,枇杷沉默得可以让人忽略它的存在。冬日里寒风萧杀,它们早早地把叶片脱光了,裸着光溜溜的枝桠沉睡,枇杷树上却堆出了一簇簇小花朵。像一双双戴着棕黄色毛手套,手指尖上竟然顶着一朵又一朵黄白色花。天太冷了,人们忙着烤火,挤在一块儿聊聊这一年里的大小事,没人去管这古怪的枇杷树开出的花漂亮不漂亮,有没有香味。在乡下生活将近二十年,年年吃枇杷,我却一直不知道枇杷树还会开花。等我发现这个不是秘密的秘密时,家门口这棵枇杷树已经长到碗口粗了。
吃枇杷是一件技术活。首要前提是你得留点儿指甲,当做撕皮的工具。吃枇杷更是一件考验人耐性的事。和乡下人一样土生土长的枇杷,不曾被杂交选育过,个头顶多大拇指头大小,薄薄的果肉裹着鼓鼓囊囊的果核。要想吃枇杷填饱肚子,难度太大了。想想枇杷树积攒了一冬一春的精华,的确需要以一种懂它的态度细细品尝。若想狼吞虎咽,囫囵吞下,枇杷都不会配合你。它只会让你尝个鲜,记住它的味道,还想再吃些,没有了。就是有,撕剥果皮的手也蔫了。“若是琵琶能结果,满城箫管尽开花。”种枇杷的人哪知此琵琶与萧管,这吃枇杷的过程,却能让他们有了几分优雅。
枇杷吃完就该吃桃了。桃树真不起眼,树皮不够光滑,疙疙瘩瘩,还有黏糊糊的桃胶,活像令人生厌的脓疖疮疤。可这些丝毫不能掩盖它应得的美誉。春天里娇艳的桃花且不说了,端午前后,掩映在绿叶丛中的桃子,用令人心情愉悦的芳香,引诱你去树下仰视它们。我喜欢老家的水蜜桃。以有点歪歪的桃尖儿为起点,淡绿里透出一块块被晕染过似的红,要多好看有多好看。桃花妩媚,桃子也风姿绰约,不让美丽在某个环节丢失,这叫有始有终。
可这果子不是用来看的,它们不是美术课上摆设的蜡质静物,它们最终的目的是离开枝头。吃桃要洗净削皮。表面那层细细的绒毛,看着不起眼,摩挲到皮肤上,吃进肚子里,都会让你的身体机能接受一番考验。皮娇肉嫩的,这里痒那里也痒,让你弄不清到底那里沾上了桃毛。猴子爱抓耳挠腮,一定和它们爱吃桃有关系。
杏子和李子就好多了。虽然个头小,表皮却光滑,无论你和它们怎么亲密接触,都不会犯上和桃相处的毛病。拿清水冲冲洗洗,就能吃了。长得不如桃起眼,青不青红不红的,滋味也比不上桃,要是还对人不友善,是会被人忘记的。老家的李子根据成熟时间被分为五月李、六月李,还有什么黄瓜李,我区分不了他们。每每眼馋着齐齐排列在枝头的李子,摘一颗送进嘴里,哇,酸!再也不愿吃下去。对于我这样不爱吃酸的人来说,李子杏子的滋味,岂止是一个酸字了得。最爱它们的是那些刚刚怀孕的年轻媳妇们,有的甚至没洗,从树上摘下,在衣服上擦擦就吃,一颗接一颗,津津有味。我不用吃,只要看着她们的吃相,嘴里早已津液横流了。老家人形容酸,有一句最简单的话:“寡妇也能酸出儿子来。”谁还敢说目不识丁的人没有智慧?
端午的粽叶香了,艾蒿也长得格外水灵茂盛。端午起个大早,割一些还挂着露珠的艾蒿回来,门口放些,剩下的晒干,一年四季都用得上。夏夜烧了驱赶蚊蝇,肚子不舒服了煮水喝,身上痒了烧水洗澡,老辈们把端午这日的艾蒿当做能治百病的灵丹。粽叶采回来,包粽子,吃大餐,这是春节过后的第一个隆重的节日。
吃完粽子,夏天越来越深了。
四季更替,如同人生。春生夏发,秋收冬藏。一年是一个人的生命历程,来年,又是另一个人生命经历,如此往返不衰。人和人的生命经历,大致都一样,从生到死,只是中间的细节不同。好比这一年夏天,风调雨顺,而才过去的前一个夏天,这里旱了,那里又涝着,从不让人省心。
“郁郁葱葱”这个词,可以用来形容夏天里那些不动声色的绿叶,因为夏天的绿,不是一笔一画涂抹的,而是泼上去的,还在四处流淌。四季里,夏天的气场最大。春日里的鹅黄嫩绿,百花争艳,终究只是帮助夏天打江山,为夏天的兴旺繁荣做铺垫。从立夏始,夏,本意为大,夏天的一举一动,都是大手笔。所以夏天不会让秋季独享收获的快意,果啊瓜啊,秋季里的金黄和丰硕,都是夏天的延伸。
暑热最浓的时候,满街都是叫卖西瓜的吆喝。夏天就是如此霸气,只吃一些桃啊李啊不算什么,就要这大气的西瓜当街站出来。热得满头大汗时,咬一口春花一样红艳的瓜瓤,汁水满溢,滋润那颗在夏天里躁动得有些干渴的心,然后说:嗯,这就是夏天的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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