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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土怀旧系列之五十四:民谣里的姑妈 

2022-01-04叙事散文于文华
◆乡土怀旧系列之五十四:民谣里的姑妈      ■ 文/于文华什么是民谣呢?当我端坐在狭窄的阳台,它们静静躺在记忆的角落,散发出幽微而闪烁的光芒。散漫。飘逸。丰盈。灵动的字眼,钻出我的心扉与脑海,通过手指与键盘的协助,奔跳在电脑雪白的纸张上……
      ◆乡土怀旧系列之五十四:民谣里的姑妈      
           ■ 文/于文华   什么是民谣呢?当我端坐在狭窄的阳台,它们静静躺在记忆的角落,散发出幽微而闪烁的光芒。散漫。飘逸。丰盈。灵动的字眼,钻出我的心扉与脑海,通过手指与键盘的协助,奔跳在电脑雪白的纸张上。一些宛转悠扬、深沉缠绵的音符,从遥远的岁月河谷,淙淙泉水般流泻而来,汇聚成一支支或平淡无华却激荡灵魂,虽土得掉渣却撼人肺腑的民谣。

  我的姑妈,搭乘一叶扁舟,浅吟低唱着那些千百年来西北子民心口相传,烙满历史沧桑积淀与风尘的民谣,那些乡民生死与共、相濡以沫,在穷困逆境中仍然保持乐观向上精神的民谣,一路逶迤而来,跋涉而来。
还是孩童时代,姑妈就怀抱着我,轻声低吟着柔情依依的民谣,与其说是母语般的安慰我,倒不如说安抚自己困苦而忧伤的心灵。姑妈随着民谣中的内容与唱词的变化,时而悦耳动听,时而沙哑苍劲,一唱起来就全身心地投入。被一个事物真心痴爱着的感觉,多么幸福!无论生活多艰难,姑妈都信心百倍地寻找活下去的理由。那些土生土长的民谣是姑妈的命根子,是她赖以生存下去的魂!有民谣的支撑,有民谣的滋养,姑妈的人生虽清苦而有滋有味,一点儿也不觉得寡淡!其实,人一旦有了某种信仰追求、某种精神涵养,就不会轻易被打垮和累倒!

  “正月里冻冰一呀么一寸消,郎呀么郎子哥哥,等上一等我。”
  “二月里金鱼娃儿么水上漂,郎呀么郎子哥哥,等上一等我。”
  “三月里桃杏花儿么满树红,郎呀么郎子哥哥,等上一等我。”
  “四月里马莲花呀么紫莹莹,郎呀么郎子哥哥,等上一等我。”

  “五月里沙枣花么十里香,郎呀么郎子哥哥,等上一等我。”

  “六月里麦子么拉呀拉上场,郎呀么郎子哥哥,等上一等我。”

  “七月里葡萄么上了架,郎呀么郎子哥哥,等上一等我。”

  “八月里西瓜么剜月牙,郎呀么郎子哥哥,等上一等我。”


  “九月里菊花么满地上落,郎呀么郎子哥哥,等上一等我。”

   “十月里麻腐包包么送寒衣,郎呀么郎子哥哥,等上一等我。”……

   歌声中,多少次我似懂非懂,迷迷糊糊甜睡在姑妈的怀抱。直到现在姑妈提起往事,还常常笑话我。

   在劳动的间隙,在寂静安然的夜晚无事可做时,甚至在薅糜子单调寂寞的荒山野岭,在拔麦子紧张有趣的休息时节,热爱民谣的姑妈,如饥似渴地向她的同伴们学习,轻声实践着,边学边唱——谁都通过那些火辣辣、情谊深厚的民谣,来表达心中的美好愿望。国人内敛而含蓄,尤其西北女姓。但她们同样有着炽热的情感,有着向往、憧憬幸福生活的向往。但轻易不会也无法表露与展现,只能接触那些传情达意的民谣。在姑妈的心里,西北那么多的民歌小调,的确是一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矿藏。唱着它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把好听的民谣装在心里,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有了它,会看见乌云想到彩虹,看见燕雀想到飞翔,看见庄稼的叶子黄了想到丰硕收成。它能够将重的东西变轻,无形的东西变成有形。而心里装的多了,就像口袋里的麦子装多了就要外溢,就像瓜熟了自然会蒂落。

   姑妈拿着鞋底,手里忙着纳鞋底,心里思前想后。她想到了迷茫的未来,想到了近在咫尺却无法见面的男人,情不自禁地轻声哼唱起来:

  “青线线的哪个兰线线,兰格莹莹的紫。生下一个兰花花,实实的爱死人。”

  “五谷里的哪个田苗子,唯有高粱高。一十三省的女儿呀,唯有哪个兰花花好。”

  “正月里哪个说媒二月里哪个订(婚),三月里交大钱(下聘礼)哪个四月里迎(娶)。”

  “三班子的哪个吹来,二班子的哪个打。撇下了我的情哥哥,(不料想)抬进了周家。”

  “兰花花下轿来东瞅西望,看见了哪个周家的猴老子,好像是一座坟。”

  “要死嘛你就干脆早些死,晚上我兰花花就走人。手提羊肉揣糕点,冒上个性命往哥哥家里跑。”
  “见了我的情哥哥呀,有说不完的话,咱俩要活就活在一起,要死吗就死在一搭里(一块儿)。”

  野地里自由自在、随风飘曳的兰花花,多朴素、多雅净、多清纯。民谣里的兰花花多美丽、多悲惨、多决绝。为了和挚爱的情哥哥同生共死,兰花花宁肯头天娶进家门,晚上就盼望着周家的“猴老子”死去,揣上糕点,和至情至爱的心上人说说话共身死……现实生活里的姑妈,也有着和兰花花相似的命运。姑妈长相虽比不上兰花花那么可人,但十里八乡也是数一数二的。少女时节,和同村子的一个后生情投意合,但那后生大一个辈分,按照乡村正统观念,是决然不会认可的,两人之间有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加上爱说爱唱,有些“疯疯癫癫”,乡人看不过眼。最后二十多岁了,才找了一位家庭成份高、腿有些疾病,但知书达理,同样是大龄青年,后来成为我的姑爹的人成了亲。


  那些年里,每年暑假,我都会想方设法往姑妈家跑。为了解馋,吃到她们家那个歪脖子杏树上酸软香甜的杏子,为了看到姑爹珍藏的线装古书,更为了聆听姑妈如泣如诉的歌谣。听着姑妈唱着民谣,我的心也似乎跟着一起飞翔,好像置身于柔情与情感的包围之中。心房里似乎同时拥有了春天的烂漫、夏天的火热、秋天的丰硕、冬天的纯洁。

  民谣是姑妈永远的童话,大到无边无际。想象它是什么,它就是什么——想象成悲凉,就会拼命扩展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想象成欢乐,就会无限膨胀成喜庆愉悦的氛围。农民生活无论多么贫穷,无论日子过得多么苦焦,都要咬紧牙关活下去。而要活下去,就的有念想,有盼头,就必须有一种内在的东西来支撑,有一种美好的希望来滋润。比如娶妻生子,比如平安健康……内心里就得有融化寒冰的温暖和照亮黑暗的阳光。民谣就是姑妈照彻人生之路的阳光。在田间小路,姑妈无所顾忌地吟唱着。在水库工地,姑妈依然忘情地唱着。许多人以为我的姑妈神经有问题。因为在乡村,这样旁若无人、自顾无暇地歌吟着她心中的喜怒哀乐,是有些不合乎情理和不近人情,但有谁能够洞察和知晓她内心的甘幸酸涩呢?有谁明白并且感知她善良、淳朴的胸襟呢?

 “好一个正月里,正月里是新春。唐王爷下令(者)摆花灯,京城仓朗朗一盏明,百姓撵着来观灯。”

 “好一个二月里,二月里来二月二,白门楼前斩吕布,原来是刘备叫曹操来耍奸。”

 “好一个三月里,三月里来三月三,梁山上一百单八将下了山,来把皇上拜,原来宋江是投降派。”

 “好一个四月里,四月里四月八,薛刚反唐把大祸惹,梨山老母救走了樊梨花。”

 “好一个五月里,五月里五端阳,白蛇呀被镇在了西湖的塔下,叫法海个大闹个一场。”

 “好一个六月里,六月里热难挡,老令公碰死在李陵碑,难见佘太君舍了儿郎。”

 “好一个七月里,七月里秋风凉,刘彦昌哭的是泪汪汪,他舍弃了秋哥子换了丞相。”

 “好一个八月里,八月里月儿圆,包文拯三下阴曹到阴间,查出个刘金蟾叫谁一个害。”

 “好一个九月里,九月里九重阳,岳飞枪挑了小梁王,精忠报国有名望。”

 “好一个十月里,十月里十月一。千里的路上送寒衣,原来孟姜女是范喜良的妻。”

 “好一个十一月,十一月里下大雪。一尺厚的冰雪谁一个能捂热,孝子王强第一个。”……

 “好一个十二月,十二月里整一年。各路的英雄好汉到了瓦岗寨。好一个程咬金,他把混世魔王当。”

 “说完了十二月,我再往下说。说不尽贤良古人的英雄豪杰,……。”

  我正听的如痴如醉,姑妈却嘎然而止。一句句牵肠挂肚、委婉含蓄的像花儿一样的歌谣,响亮悦耳,缠绵悱恻,好像一下子把人的心拉扯得好紧好紧。但看着多病多难姑妈的眉头舒展了,好像打开了心锁的闸门,人也比吃药还见效,全家人也跟着开心起来。只要唱起歌来,她好像所有的烦恼病痛,所有的不愉快,所有的难肠事都仿佛烟消云散,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渐渐地,人们开始理解和认可了姑妈自言自语的说唱,知道她在以一种特殊的倾诉方式,表达着心中对生活的感受。在一次次的无意识、不自觉的倾诉中,心胸舒展了,体验到美好的享受与情感的满足,也通过这种倾诉来抒发心中的种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触。

 “正月里来正月正,牡丹在土里扎下了根。我为你沙里澄金哩,你离开我好像扒心哩”

  “一股股二股股杨柳青,杨柳叶叶绿荫荫。三月里么三月三,牡丹花开花一搾高。浇水要往根上浇,催着长大惹人眼。”

 “六月里拉水往土窖里倒,(土豆)不生芽子不生虫。七月里来庄稼黄,牡丹开花者招惹人。南来北往的人有哩,围着牡丹胡瞅哩。”

 “九月里来九重阳,灯盏花开了红艳艳。(可)牡丹全身叶子发了黄,叫人心疼着不知说啥哩”

   西北民谣其实和花儿一脉相承,洞穿历史的河床,照彻乡村的天空,以一种高贵的品质,深沉含蓄的思想,悠扬好听的旋律,生生不息,锲而不舍地泽溉养育着乡村。只要民谣音符撒播的地方,就能够生长茁壮挺拔的庄稼,养育勤恳劳作的人民;只要汗水能够跌落的土地,就能够播种生命的奇迹!
                

                       (全文3333字) [ 本帖最后由 于文华 于 2009-4-13 17:30 编辑 ] 姑妈, 民谣, 乡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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