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绿叶作花

　　在心里，常有一种声音悠然响起，呜咽着，如泣如诉。那凄清幽怨的调子，像一缕无边的轻愁，翩跹绕梁，一下下穿凿着人们的心田，将一腔寂寥与孤独渲染的淋漓尽致。在那袅袅飞旋的余音里，我仿佛感受到一种生命的悲怆，一种心灵的悸动，一种被压抑了的憧憬和挣扎着的呼唤，情深之处，泪如涌泉。它带给我的总是心灵的震颤。 　　那便是埙的吟唱。 　　此刻，我的那支埙，它正静立在身后的书架上。坐在电脑前，当盯着显示屏的眼睛疲惫了的时候，我就转过头去看它。一个人的书房，很静，但不寂寞，偶尔会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些往事，不论这些往事令人感伤还是愉悦，默默地怀想一遍，然后，把它们挽成个结，储存在心底里的某个角落。 　　与它毗邻的，是一束绿叶，那原本是一棵白杨的断枝。植树的三月，一个春阳曦照的早晨，我去附近的小路散步，发现了它并捡拾回家。在那花事纷繁的日子里，我先择了一束绿叶作花，把它插进一只玻璃杯，摆到了素净的书架上。那时，它还满蕴着毛茸茸的叶芽，如今，它已舒展开油亮的叶片，蔚然成一团新绿了。闲暇的时候，我会打开一扇小窗，让清亮的风流进来，在这个虽然狭小但充满书香的天地里，它那青翠的生命之色得到了尽情的张扬。芳气袭人是“叶”香，每天与一束绿叶对视，疲惫的眼眸便会产生一种自由放逐之感！ 　　这支古埙、这束绿叶，成了我的书房里的唯一点缀。 　　也是一个秋天，在那个历经了十三个王朝的地方，高高的古城墙下，一个卖埙的女子在吹奏着，那如泣如诉的缠绵声音，在古城墙的上空萦绕。雄浑厚重的古城墙，优雅如菊的吹埙女子，萦绕不已的乐音，一下触动了我的心弦，我毫不犹豫地买下了它。一路上学那女子，有模有样地抵在朱唇。但是，任凭一双素手万般摆弄，却终不能吹出连贯的曲子来。 　　埙是以泥土陶制，并配以土红色基调的花纹装饰而成，躯体椭圆内空，顶端留有一个吹孔，圆圆的腹体并排扎出六个发音孔，用以调节音色。我的这支埙通体都呈土黄色，从外观看简单粗陋，样子也不精致，因了一身的泥土色而少了几份外观的华美，可是，我喜欢的正是这种原始的粗略和古朴。仿佛，那位不曾谋面的制作者，颇具了匠心，是专门为我而设计，恰好迎合了我这浅薄的心理。它那古朴的颜色、形状和花纹装饰，在我眼中都放射出美丽的光晕。握在手中，轻轻的吹一吹，它发出的任何一个简单的音符，都会使我心旌神摇。它使我想起了童年的泥哨泥燕儿——清明时节，用泥巴捏出，用彩纸折叠的仙鹤点缀，拿针线将它们依次串挂起来，悬在春风荡漾的屋檐下……两样艺术，同来自民间，或许它们，就有着什么样的渊源。 　　我不会吹埙，我只能使它发出单调的呜咽之声，那声音如同饱受委曲的女子悲切的低泣。于它来说，能够使它乐曲悠扬的人，才是赋于它生命的真正知音，跳动的音符，是它由泥土升华为乐器的灵魂，摆在我的手上，它便失却了应有的灵气。只是我不明白，一件古色古香的乐器，音色何以这样凝重、幽怨、悲凉？它的声音一次次触动着我那善感的心田，于是以为，埙或许是专为女人做的，那泥土也许是用泪水和成。埙的曲调令人伤感令人怀古，每每听到它的声音，就使我想起少年从军的将士，新婚离别的少妇，千里迢迢的大漠古道和烽火狼烟。昭君出塞，回望故乡，泪眼蒙胧中，一腔愁绪向谁倾诉？她的故乡呵，也是埙的始出地，不知道，埙的先辈们，可曾用那哀怨的曲调，委婉道出天下苍生的千古情愁和世态炎凉？ 　　从此，埙的声音，便在我的心里化作了一种行吟，蓄满了我的脑海，并时常在耳边回响。常常，在我静默的时候，思绪就被它携引着穿越时光，循着人类历史的足迹，回到远古里去，追溯它的先辈们所经历过的世事沧桑。 　　我的思绪被它携领而去。 　　一如那多愁善感的女子，我曾被元代一曲《长生殿》感动过。可是，当我置身华清池，来到几百年前一代帝王、贵妃的居所，走进那个清冷的大房子里，看到精砌巧设专门伺贵妃洗浴的“芙蓉汤”，尽管人去楼空，曾经的豪华气派早已不再，但我仍能感受到一种如金丝鸟的笼中生活：孤独、压抑、虚荣、寂寞。富贵荣华和权势终于湮没了那个曾经单纯而又娇美的王妃，最终落得个香消玉殒，让世人百年千古空对长天嗟叹。“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简短的诗句，包涵了几多对一代帝王奢靡生活的讽刺，揭示了几多造成民间痛苦的根源？那一刻，我忽然对眼前的一切厌恶起来，鄙视起来，对沉溺于声色淫逸的那个帝王的厌恶，对为得到宠幸而百般献媚的那个女子的鄙视。每到此处，心中的那支埙便呜咽作声，哀怨地响起，为所有深陷万丈红尘中的女人。那一刻，再无心去观赏周围的雕梁画栋、玉栏朱阁。 　　许多天后，我带着对古城墙，吹埙女子的美好回忆，带着这管埙千里归来，我为它选择了虽然狭窄却僻静的书房，沐浴着一束绿叶的清香。它伴着我，夜里去想如何读书、写作；白天去想如何做事、为人，日子被我抚抹的平平淡淡，折叠的四四方方，抒写的精采飞扬。有朋友来，没有一个不羡慕我那一叶一埙。绿叶作花，有如素面朝天，在脂粉摇曳的世界里，未尝不是最好的装饰。只是，我仍吹不好那支埙，在我结识的朋友中，除了欣赏之外，似乎还没有谁能够读懂它、演奏它，婉转声里，依然有不尽的凄怆。喜爱一支埙却不能使它的乐音自由飞扬起来，这正是我心中不能消解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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