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灯如豆
2022-01-04抒情散文geng167
学校后门边的门卫室是间小屋，屋檐挂着一盏白炽灯，没有灯罩，积满了灰尘。进了大铁门，便是小院，出了小铁门，能见教室。两个铁门之间有段围墙，墙上放着一盆仙人掌。每到天黑，白炽灯就自动亮了。灰扑扑的白炽灯，如一只苍老的眼睛。昏黄的灯光，如浑浊的眼……
学校后门边的门卫室是间小屋，屋檐挂着一盏白炽灯，没有灯罩，积满了灰尘。进了大铁门，便是小院，出了小铁门，能见教室。两个铁门之间有段围墙，墙上放着一盆仙人掌。每到天黑，白炽灯就自动亮了。灰扑扑的白炽灯，如一只苍老的眼睛。昏黄的灯光，如浑浊的眼泪，模糊了夜色。铁门乌青着脸，仙人掌无声地伸向夜空。灯下坐着一位老人，五十岁上下，头发有些花白。无数的小飞虫，盘旋在他的头顶。
后门内的院子里，住着几十户人家。三年前，我从校外搬到院内，对这位老人有了一些了解。他是个下岗工人，在这里已干了十多年。工资并不高，现在每月也就四百来块钱。妻子替人开店，挣得不比他多。这样的收入，仅够他们日常开销，可他不觉艰难，一脸平静。
后门出入的人较少，留给老人许多空闲。可他并不闲着，除了看电视，还养了些花。这些花儿，品种并不好，如太阳花、芦荟等，大多是院中人剔除不要的，他都当成了宝贝。人家见他喜欢，就都送了他，还把多余的花钵给了他几个。他隔几天松一次土，每天浇一次水。看着叶是叶，花是花，他就会满脸笑容。
起先，花都摆在围墙上。一天深夜，有人喊门喊不开，一气之下，就将他那些花钵全砸了，碎片划破了白炽灯。砰地一声，白炽灯在破碎的瞬间，发出闪亮的光芒，恰似睁开了愤怒的眼睛。那几个人大为吃惊，逃得无影无踪。老人披衣起来，换了一个灯泡，又去睡觉了。清早打开铁门，回望一地的碎片和花枝，老人心都碎了。但是，他并不声张。小心地捡起花枝，生怕弄痛了它们似的。找来一个破面盆，把仙人掌栽在里面，仍放到墙上。又去垃圾堆，搬来几只废旧的抽水马桶，搁在墙角，筑满细土，把其它的花栽在这里。说也奇怪，从此以后，没人再动他的花。几多花儿，都在昏暗的灯光下，幽幽地开放。
说到夜里叫门，我也有过一次。有事外出，回来迟了，知道老人的脾气，轻声地叫着他。叫了好多声，他才回一句：“哪一个啊？”他嗓门特大，又是在夜间，我听了心里直打颤。更加小心地回话，他才起来，板着脸，开了门。我刚进院子，他就咣啷一声关了铁门。天亮以后，还冲我抱怨，说他一夜都没睡好，问我是不是打牌去了。
以前，经常有人外出打牌，大半夜回来还大呼小叫的。老人可不买他们的账，叫破了天也不开门。他的花就是那些人砸的，他权当不知道。以后那些人也不敢再惹他，大多从前门进来。也有人低了着声气，问他讨了钥匙去配。他大声警告他们：“要是不锁好门，掉了东西，你们可要负责。”说得那些人不敢吭声。
对打牌赌钱，他没有一点好感。当年，父母都是南下干部，他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书不愿读，班不愿上，成天跟人鬼混。还学会了打牌，没有钱就骗，骗不到就偷，把母亲治病的钱都给输了。后来怎样，他不愿再说，似有难言之隐。猛然醒悟后，他哀求父亲把他再安排到工厂，与过去的牌友完全断绝了往来。工厂倒闭以后，他身无长技，就找到这里当了门卫。
他对人其实挺客气的。我每次下课回来，他都会主动开门，让我进到院子里再关上。那门并没锁，只要推一下就开，但他认定那是自己的职责，不敢有丝毫怠慢。白天我没空，晚上从后门经过，都要在后门边站一会儿，陪他聊聊。他什么都愿意说，上文所讲到的往事，就是这样听来的。那昏黄的灯光下，我们都敞开胸怀对话。我家有一盆君子兰，是学生送的，老是烂叶，他就说是水浇多了，还缺肥料。他把自己的仙人掌分了一块给我，说这个好养不费事，让我种在家里的阳台上。
去年暑期，我的女儿在街上找了一份临时工，要忙到夜里十一二点回来。我知道他睡眠不好，不敢惊动他，接女儿回来时，就拐了好大一个弯，打前门进了院子。哪知，他还等在后门口，见到我们父女，就说：“还是从后门进来吧。”我让他把钥匙给我，我好去配一把，自己开门。他又说：“不用，我可以等的。”那一段时间，每天夜里，他就坐在昏黄的灯光下，边看着电视，边等着我和女儿。
我想起小时候的事来。那时，我读初中三年级，上晚自习。上完自习回家，要穿过一片漆黑的松树林，林中散布着大大小小的坟墓。尽管有几个同学一道，还是紧张得要命。可是一抬头，看到不远处家里，亮着橘黄色的灯光，心里就温暖起来，不再害怕了。家人白天再忙，夜里都要坐在灯下，等我回去。那盏灯，直到现在，还亮在我的心里。
有天夜里，女儿要加班，回来得更迟。几乎所有的人家都熄了灯，我们走过大街，穿行在小巷中，夜色将我们父女俩紧紧地包围着。将要走出小巷时，我们看到了学校后门边的那盏白炽灯，还有灯下的老人。围墙上的仙人掌，又开出了一片新叶，就像张开的臂膀，拥抱着苍穹。那灯光不再昏暗，就像一粒金豆，闪着醉人的光。——它，正是我心中的那一缕光芒。
[ 本帖最后由 geng167 于 2010-4-21 08:1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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