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上的风景

　　　　　　　　　　　　　　　一 一个房子的部分，我最欣赏阳台。不知哪个天才设计师，让房子这个密封的囚笼，竟然有这么一个可以释放心情，呼吸新鲜空气，感受阳光明媚的绝妙之地，以满足我这个渴望自由，但又怕被打扰的人。先生曾要将阳台做上防盗窗，我执意不肯：如果那样的话，不缔于将自己关在笼子里，我们家本来也不是什么富裕家庭，如果真有小偷要来光临的话，那就来吧，结果肯定是要让他失望的。 　如果一个主妇，将她的设计思想和生活品味通过房间的装修和布置来体现的话，那她一定不可以忽视了阳台。可以这么说，房间的布置是一个大主体，那么阳台就是自己的一方小天地。 　我看过许多人的家庭，房子不可谓不豪华了，高档的家具，一流设计师设计的色调格局，名画古董的装饰，还加上主人收拾得纤尘不染，窗明几净，住着真的是舒心安逸，可总感觉少了什么。走上阳台光秃秃的，蓝色的防盗窗将外界隔绝，仿佛一个身着古典旗袍的美丽女子，手里执的不是一轮团扇，却是一把大蒲扇。 　在自家阳台上，我将自己喜欢的花花草草请进来。花草不必名贵，喜欢就行。窗檐上，挂着一排白色的花盆，里面种上垂挂植物，如吊兰(绿边的，白边的，金边的)，鸟萝……一串串绿色的枝叶在你头顶上织出一片绿帘子来，满怀希翼有风穿过它们，低低的絮语是天籁清音，最妙的是月色下，它们投下的斑驳影子，如悄悄给你脸上额前贴上别致的花黄。哪一天清晨你来阳台上浇水或者晾衣时，一朵素雅的白色小花就伸到你鼻子底下，俏皮，娇柔，挑拨起你的心瞬时变得明亮甜蜜起来。 　春天，一朵朵艳丽的蔷薇不甘寂寞地伸出阳台外驻足，飞流的色彩如五彩斑斓的蝶，随风舞动，引得路人常常停下留一声赞叹；夏日，是紫藤的天下，在一个大花盆里种下的一株紫藤是我的最爱，当她用紫色的花絮挂满我的阳台时，强烈的阳光基本是照射不到阳台里来了，人躲藏在一片花团锦簇中，和花抵额相亲。相互一个对眼，一下轻拂，无不传递着我们之间那种缠绵。对于紫藤，高大植株原来只能长在山间，似不谙人间烟火的世外仙子，是不能请她来凡尘俗世中驻足的。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是暑假期间随爷爷到溪沿边给庄稼除草，结果一到地头就看到她悄然立着与昆虫细语，就引发了我对她的深深倾慕，一直想着如何能与她长相守，才不负这一见钟情。于是看了不少养花的书，终于得到了可以控制她身高的办法，于是乎在新房装修的时候就特别为她置办了一个特大而隐蔽的花盆，上面还能放置其它小型的花木，然后将她的枝丫引到阳台上方的架子上，搭成一个天然的凉棚，一些喜欢阴凉的兰花、蟹爪兰等就隐藏在她身下。秋季，阳台的另一侧石榴树上红艳的石榴高高挂在枝头，三角梅格外有风姿，一瓣一瓣展开全是她摇晃的波浪……冬天，墨兰会为你疏心送暖，寒风中点点暗香，让你有月昏黄的错觉。蟹爪兰呢，也在此时用她的鲜丽来报达你一年的辛苦照料，都知疼知热哪。 　也有难过的事情。一年初夏，一阵狂风扫过，我那长得茁壮高大的大丽花齐根处折断。已经怕她折断而在中间插上一根粗竹杆作支撑了，结果依然是这样悲惨。上面无数的花蕾不日就要绽放了呀，就这样，眼睁睁着看着它们一个个离我远去，只好收拾起那几个蕃薯状的根块与自己的心情一起埋进土里，等着明年再一起萌芽了。 　一个阳台，尽显一个人的乐趣，春夏秋冬四季尽在眼前，放飞生活中的所有感受。因而，收拾好你生活的主要部分房间后，别忘了留一分闲情给自己。阳台，就是这样一份简单丰富的闲情。 　　　　　　　　　　　　　　　　　二 　　当停下了生活中忙碌的一切，泡上一壶花茶，慢慢踱到阳台上。在这高楼林立的现代都市中，随意走动的空间越来越少，让眼睛在阳台上极目远望，让耳朵极力倾听，让心灵随意飞盈，是我最惬意的时候。这多是晚饭后，或者看书、打字累了，站在阳台上，手上持一把喷壶给花儿浇水，或者就是随意的松土、拔草，眼睛跳跃在这座高楼与那座高楼之间，不用害怕有横飞过来的汽车，也不用费劲在人群里拥挤，更无因天雨而不便出游的麻烦，有的只是“决眦入归鸟，荡胸生层云”的意味。唯有此时，眼睛不再疲劳，发胀的脑子也得到了释放。 　此时的眼睛，成了一条游动的鱼，心灵成了流动的水。听风，看雨，数雪，以及头顶上飞过的燕子；看车，看人，看楼房，看广告，看人间冷暖。也唯有此时，我才发现，阳台外面的风景是多么的大，而且是如此的千姿百态。 　不知何时，远处国际大酒店楼顶的那束灯光，时常不分昼夜地扫射着我家阳台。因那特殊的标记，我对那最繁华的地段也注意了起来，时常能看到宝马香车往来，红男绿女出入，喇叭声，歌声，喧闹声，时常响起。也因而每晚会看到，那门前挤满了人力三轮车，车上的车夫看到有人出来会一拥而上，然后会看到哪位有幸能拉上客，打着唿哨一脸笑容地奋力踩踏着车轮飞驰而去，余下的带着一脸木然的表情继续等着。有时，狂风暴雨中驰来一辆辆四面放下帘子的三轮车，车内的人定然免遭风雨，细看踩车的人，已然是全身湿透。 　老余就是这样的一个三轮车夫。不知何时，他居住到我们这幢居民楼的底层，那里是这幢楼的杂物间和车库。 　儿子如果遇上下大雨，就时常坐着他的三轮车去上学。一三轮车上，挤的都是这幢楼的小公主、小王子。大呼小喝地，好不热闹。老余总是笑眯眯地扶上那个，扶下那个，唯独站在黑黑杂物间前五岁的孙女花花不能坐上，她呆呆地看着爷爷一趟一趟地来回拉走这楼里的小孩，然后一人孤零零地站在楼前呆呆地看着天。有时我下班回来，就看到她一人静静地坐在那小凳上，两手托着下巴。开始和她说话，她总拿那双乌黑的大眼望你一下，不发一言。到吃中饭的时间，如果爷爷还没回来，她会插上电饭锅烧饭，熟了之后自己盛一小碗，就着坛子里的咸菜吃。 　“你家太黑了！你太脏了！！”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钻进我的耳朵，收回了我游离状态下的思绪。我忙往阳台下看，看到六岁的儿子嚷嚷着从花花的家里冲出来。五岁的花花愣在当场，然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老余从屋里钻出，俯身抱起孩子进屋了！ 　 这孩子，怎么能这样？我心里愤愤地生着儿子的气。 　只听得门外响起儿子“咚咚”那有劲的脚步声，我连忙从阳台上起身去开门。门开处，儿子一溜烟从身边滚过，打开冰箱就拿饮料喝。 　“刚才花花哭了，是谁欺负她了吗？”我故意问。 　“她家太黑，我不要上她家玩了！她也脏得像个小花猫，我不要和她一起玩！”儿子振振有词。

　　“她为什么这么脏？”

　　“因为她没有妈妈！”

　　“是啊，她没有妈妈，不像你，有妈妈给你买好吃的，衣服脏了，妈妈会给你洗！而花花，什么也没有，多可怜啊，而有些人却还欺负她！”

　　“……”儿子不作声了，忽然打开房间跑了出去。

　　“花花——”，是儿子的大嗓门。我来了兴趣，不知这小子要干什么。连忙跑向阳台，只见小家伙一路大呼小叫地直冲进花花家。不一会，就看到花花和儿子手牵着手跑出来了，再一会，楼梯上又响起“咚咚咚”的脚步声，我连忙去开门。门开处，花花静静地站在那看着我不敢进来，儿子一把把她拉进来，把自己最心爱的小凳子让她坐，然后打开电视，我搬来一些吃的让他们一起边吃边看电视。

　　“你爸爸妈妈呢？”儿子的声音。

　　“我，不知道！”花花低低的声音。

　　可我知道！听楼里的大妈说，老余的儿子与儿媳妇前几年去打工，结果儿子从脚手架上摔下来摔死了，儿媳改了嫁，嫌花花带着不方便，就扔给了老余。

　　夜，楼下传来京胡声！喝过了几杯酒，老余喜欢拉起二胡来几句京剧：“……抚养太子七年整， 感天地泣鬼神……”
　
　　站在阳台上，这悲怆高吭的声音和着酒楼上霓虹灯的明灭飘至而来……

　　　　　　　　　　　　　　　三 　父亲退休了！

　　一开始，我总怕从高位退下来后，他会耐不住那一份寂寞。是啊，以前他无论上哪都有人迎来送往，现在总有“门前冷落车马稀”的感觉，所有好时光，尽随权归去。

　　忙于自己的工作好久都没去看过父亲了，于是一个周末决定去看望老父老母。怕父母亲为我们忙这忙那，事先并没有告诉他们我们将会回来，而是多准备了些吃的用的放在车上。看着车行于山间，想着父亲还如先前那样精神吗？会不会就与母亲两老孤独相对，寂寞地看着天上的太阳每天不变地升起落下？少睡的老人，是否每个长夜只能听虫声？

　　一进门，我呆住了！几百盘花，将个院落阳台点缀得花团锦簇。我惊喜地流连在这朵的芬芳和那朵的艳丽之间。老父亲放下手中的毛笔，笑眯眯迎出门来，在我面前如数家珍般地告诉我这是什么花，那是什么草，得如何养，将我这个只种平凡花草的人说得羡慕不已。父女两人边走边看边谈边修剪花下的枯叶和多余的枝条，两个小时就这么悄悄过去了。

　　下午，父亲午睡。我陪母亲边收拾过碗筷边聊了些家里的事后，走进父亲的书房，只见到处是他的新近作品。于书法，我非常惭愧，懂得不多。案上，有父亲新临王羲之的《兰亭序》,墙上，还有许多条幅，忍不住手痒痒，也拿了一本张黑女的帖临了起来……写字的时候，心是最静的，不知不觉，时间就流走了。不知何时，父亲站在了身后，出语指出我的不足，竟然吓了我一大跳。我羞红着脸说，忙于工作与孩子、家庭，早已经很少动笔了。他点点头，都是这么过来的，但贵在坚持。以前工作时总是不能潜心研究，现在退下来了，正好可以干自己喜欢的事情了！父亲突然说，我想研究一下咱们的家谱，重新书写！我高兴地说，好啊好啊！您写好的东西我来整理！父亲虽然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可他和我一样能用五笔打字，一样上网听音乐和下载东西，厉害着呢！

　　第二天一早，陪父亲爬门前的山，父亲一口气轻松爬上山顶，而我则是怎么也追不上他，等得我气喘如牛到得山顶，父亲早在上面锻炼一阵了。看着父亲满面的红光，健壮的肌肉，1米75的个头，根本不像是个已经上了60岁的老人，看来父亲退休后的日子过得非常好。

　　我忽然发觉，和父亲一起退下来的老杨，头发一下白了，原来的高个子也一下萎缩了许多！而父亲却是没有多少改变。我想，正是父亲广泛的爱好成了他生活的精神支柱，从而让他身心愉悦，重新获得活力！ 　　临走时，父亲还送了我两大袋他到乡下看望奶奶时上山挖来的腐叶土，高兴得我如获至宝。

　　时过不久，在电话中问候父母，母亲笑呵呵地告诉我，父亲又上班了。言说父亲被家乡的文化馆高薪聘去做了个顾问，我虽然不明白文质彬彬的父亲当了顾问到底能干什么，但光是他那一副精神面貌，就不是一般平常的人能做到的：退休前将自己的教育事业做到出色，退休后也能保持一颗平常心快乐生活。进亦恬淡，退亦恬淡，不会因环境的改变而丢失了本我，这也许就是因为父亲在事业这个主楼以外，还有阳台——他平生的许多兴趣爱好。与一些没有什么兴趣之人相比，他是活了别人的两倍多。

　　人生的阳台，就在于此。“时虽近黄昏，风光无限好。”结尾，我用父亲书房中的一条横幅结束。 [ 本帖最后由 小令 于 2009-6-15 00:13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