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旧拖鞋

一双旧拖鞋
　　我的拖鞋坏了，很突然，坏得毫无征兆。


　　我的拖鞋底面是轻便防水的黏胶底，鞋面则是两根绿色的帆布带，从趾缝间扯出，坚固而又易清洗。记得当初刚穿上的时候，脚面略有点束缚感，随着鞋与脚的日益磨合，如今则变得合体舒适。


　　当年我刚从老家独自来此地打工，父母妻儿皆抛在故乡。一个人闲来无事，去超市闲逛，在大堆的打折处理商品中看到了这双拖鞋，于是一见钟情，立即买下，不过区区十元。即便是后来妻子执意要为我更换一双名牌真皮拖鞋，我也不愿舍弃，一穿就是四载。很多时候，我会认为天下的拖鞋就该如它这个样子。我甚至认为，只要到了夏天，它就成了我身体的一个部分，不能离弃。


　　然而，它真的坏了，坏得毫无征兆。早晨出门的时候，它还是那般的服帖，看不出一丝端倪来。因此，你可以想像，当盛夏中午白花花的太阳照得我略显炫晕的时候，它突然从底部中间断为两截时，我会是什么样子。我站在晒得滚烫的马路边上，有点不知所措。不远处的柏油路，一汪汪清水清晰地在路面上泛着涟渏。我不知道，是正常的光学现象欺骗了我的眼睛，还是我的心在这一瞬间产生了错觉。


　　也许，你会说这不过是一双拖鞋，犯不着大惊小怪。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它已伴随我整整四个夏天？我的脚早已习惯了它的呵护。


　　生活中，不论是什么物件，只要时间相处久了，我总会对它产生一种习惯性的依恋。衣服如此，家电如此，甚至是一本旧书，一个旧茶杯，乃至曾被用来当作书签的一片枫叶。故而，当我确定我必须用手提着这双拖鞋，光脚走回家时，心底瞬间涌起了一丝感伤的情绪：这个夏天，我终于失去了它。


　　现在，你看出来了，我是个恋旧的人。不错，的确如此。看看我家那个小小的杂物间，便可分晓。不足五平米的空间里，早被我堆放得满满当当的，有我们早已不穿的旧衣，有儿子幼时的玩具，有我几年前看过的旧书旧报，还有妻子的发卡胸针等小饰物。我虽明知这些东西将永不会再用，却一直难以下决心扔掉。毕竟，它们都曾伴随我经过一段时光。


　　人生的路，永远不可能回头，那么这些旧物岂不正是那些岁月的见证？一枚书签，可以记录下我的雨夜苦读；一件旧衣，可以记录下我的某次约会。而这双旧拖鞋，恰好在我离乡之初来到身边，岂不更有纪念意义？也许在他人眼中，这都是些一无是处的垃圾，可在我的心中，它们每一个都有着自己的故事，与我相关的故事。甚至可以说，它们都曾有过一段与我共生的生命。


　　我相信，世间万物都是有生命的，如一片叶，如一滴水，又比如，这双旧拖鞋。再者，有了新物件，便舍却旧物件的做法，颇有点狡兔死走狗烹的味道，这也是我固执地将这些东西留下的原因之一。


　　妻子说，恋旧是一种良好品行，只要不是守旧就好！我深以为然。


　　这双旧拖鞋啊！曾经，它在我的脚上，宛如一朵盛开的花。可现在，它在我的手上，生命早已逝去。轻巧曾经是它的优点，如今，却让我感觉不到它的重量，仿佛随时会化风而去。它曾是我的珍爱之物，可绚烂之后，终将沉寂。这样的结局，我不想看到，却无法回避。


　　今晚月色尚好，风轻云淡，清风徐徐。与妻子携手出门，例行散步，只是脚上已换了一双新拖鞋。生活中，有些东西是我们离不了的，譬如拖鞋，坏了一双，终归还得重新换上一双。至于我的旧拖鞋，自然又被收入记忆的口袋里了。如果哪一天，记忆太多了，我再选择一些丢弃吧。


　　陪伴多年的拖鞋，一旦下决心换掉，心里当然略有些不舍。可它们的生命早已终止，我应该送它们离去的。脚上的新拖鞋有点紧，穿惯了旧拖鞋，现在自然感觉有点不适。可当初旧拖鞋还是新拖鞋的时候，何尝不是这种感觉呢？穿穿就好了。


　　不是吗？远方点点萤光闪动，似乎在向我的旧拖鞋践行。

[ 本帖最后由 万里 于 2013-7-20 00:54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