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草包胡志飞

　　胡志飞，你个草包，你个草包，你真的是个草包，你真是个大草包。我们小孩在他后面骂他，一边骂还一边笑。我们笑得那么开心，那么快乐，肚子都痛了，脸都变形了，口水都流出来了，汗一颗颗往外冒，湿透了我们的衣服，但我们还是使劲骂他。我们骂过了一条巷子又一条巷子，肚子痛了一阵又一阵，我们最后都没力气骂了。我们坐下来歇息，我们坐在一块石头上歇息，几个小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起哄哄大笑起来。笑声在村庄上空像只小鸟那么快乐地飞起来，飞到老远老远，跑到老远老远的地方去了。 　　一般人我们不敢骂，我们还是小孩，五六岁的小孩，不敢轻易骂比我们大的，怕人家拧我们的耳朵，或者打我们红扑扑的脸蛋，或威胁我们，说我们下次骂他们他们把我们的屁股打得稀烂，打得开花。但胡志飞除外，他不敢打我们，或者说他不会打我们。我们骂他，骂他草包，十足的草包，他还对我们嘿嘿笑起来。他一笑，露出黄黄的牙齿。他天天刷牙，每天早上蹲在厨房门口使劲刷，满嘴的泡沫，可牙齿还那么黄，我们弄不明白，我们没问过他为什么，我们不想问，只管叫他草包。我们问过他，为什么骂他还那么高兴，为什么不生气，不吓唬我们，不把我们的屁股打得稀烂。他说他不想骂我们，懒得骂我们，他说骂你们这些小屁孩干什么，骂你们有什么意思，不如不骂，骂了还浪费口水，我还没吃饱饭呢。我们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我们都认为他真聪明，我们开始有点喜欢上他了，我们觉得他真有意思，比村庄里其它人有意思。喜欢是喜欢，但我们还是常像往那样骂他，我们跟在他屁股后，一个劲地骂他：你个草包，你个草包，你真的是个草包。骂完后，我们快乐的笑声又在村庄上空飞起来跑起来了。我们不知道笑声跑到哪里去了，但我们知道笑声一定很开心很快乐。因为当时的我们就很开心很快乐。 　　 听村里人说，胡志飞的成绩不好，小学读到三年级就不读了，一年级读了三年，二年级读了三年，三年级读了两年他父母就不让他读了，说再让他读会把教室都读倒，把凳子都坐穿，说如果要让他读到小学毕业，他比老师的年纪还大了，胡子都长一大把了。他父母觉得他不是读书的料，他父母还说他的身体很结实，手是手，脚是脚，一把子力气，一只手能提起一大桶水，肩膀能挑起两筐满满的谷子，一百多斤呢，真是块种田的好料。离开学校第二年，他就下地干活了，每天跟父母一起，早出晚归，两脚污泥巴。还真如他父母说的，田地里的活他做得很好很干净，别人一天做的活他半天就做完了，做得还不赖。村里人也夸他，真是个干活的好手呀，能自己在土地里赚饭吃了。有人见到他父母就说，你家的胡志飞草包真是厉害呀，怎么他吃的饭就那么有用呢，没一点浪费呢，身上的力气就那么大呢，我们的饭真是白吃了，挑一百斤谷子脚下发软，你看看你家胡志飞草包，没一点反应，好像没挑东西似的。 　　胡志飞的田是种得好，身上的力气是有一把子，手臂是粗得像个铁臂一样，但村里人每次说到他就摇头，没人拿好眼看他，还在暗地里笑他。他这个人太小气了，他可以从别人那里要到好东西，但你要从他手里要到东西，真是休想，比登天还难呢。他不会轻易把手上的东西放到别人手上的，除非去抢。村里人说，他这样的人以后娶不到老婆，太小气了，太不像个男人了。村里人还说他缺德，看到别人有钱了，或者说人家有好东西，他眼里就像着了火似的，看不惯，眼睛痒痒的，手痒痒的。有时他还故意毁坏别人家的东西呢，心想，我就是毁坏也不让你得到。这样的人，村里人拿他没办法，只能在背后骂他，骂他一辈子娶不到老婆，骂他出门会摔到沟里去。水沟里他倒是没摔进去过，但到现在他还没个老婆。三十大几的人了，下面的弟弟都结婚了，孩子都有了，他还是老光棍一个。看他身上的衣服就知道，他没老婆，那几件衣服破了都没人帮他缝，上面粘了厚厚一层油，在太阳底下反光，他父母也不怎么管他，也管不了，管烦了他还骂爹娘呢，说管你们什么事，吃你们的饭做你们的事管我这么多干嘛。如果他把他的性格改改，对身边的人好点，不要再那么缺德了，眼睛和手不要动不动就痒痒，不要再像个草包样了，还是有女孩子嫁给他的，毕竟他是块种地的料，是有一把子力气的，是个挑一百多斤谷子不腿软的人。可他不改，他也不知道怎么改。有时他父母也骂他，指着他的额头骂，你就不能改改你的死脾气吗，你就不能不要像个草包样吗？可他从没好好改过。因此他一直是个光棍。这些是他自己造就的，后果要他自己来承担，苦果要他自己一个人去吃。这些都是必然的。 　　在村庄里种地毕竟是件没怎么有出息的事，特别是现在社会开放了，人的思想也跟着放开了，有的人一毕业就跑到外面打工了，赚了满满一口袋钞票回来。看到别人一叠叠钞票，胡志飞又眼红。他不眼红才怪呢。他也想让自己的口袋鼓起来，像个有钱人那样生活，那可多气派多神气呀。没过多久，他一个人背上行李，也没跟家里打声招呼就走了。他做事总是那么偷偷摸摸，像怕别人发现他的行踪似的。他家里人也难弄清楚他的行踪，他的父母也放任他自由了，管了反而惹来麻烦。他走了几天村里人才知道他去外面打工发财去了。村里人想，这下胡志飞可要在外面好好赚一笔钱回来娶老婆了。一直以来，胡志飞就有个梦想，要用一大把钱娶一个漂亮的老婆回来。胡志飞还在我们面前吹牛说隔壁村的那些女孩他看不上眼，这些女孩子算什么，老土得要死，还那么难看，脸黑黑的，没个女人样，他要到外面娶个外省的女孩子回来，让村里人好好看看，知道他胡志飞的厉害，不要小看了他。我们点头，说，是是是，是要娶个回来让人家好好看看。说完我们都笑了起来。看我们笑了，他也笑了起来。他一笑，黄黄的牙齿露在外头。我们一边笑一边说，胡志飞草包，我们相信你，我们支持你。可没过多久，财没发到，反而把自己变成个穷光蛋。回来那天，他脸上没一点兴奋的痕迹，满是伤心和忧伤。我们知道他是没赚到钱，媳妇是娶不回来的。过了几天，他把他在外面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给我们讲了，他说外面的女人真他妈漂亮，个个穿得那么少，风骚得要死，肚鸡眼都能看到，有的还能看到内裤呢，他一边说一边笔画着，他说得那么高兴，好象在讲别人的故事，好象一个个露着肚鸡眼光着屁股的女人出现在他面前。他的眼睛那么专注，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讲完了，他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他在想那些女人。他长这么大还没碰过女人的身子，现在他突然看到原来世界上还有那么漂亮的女人，有那么火辣的身子，他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他感到这辈子真是白活了，他感到整天呆在田地里干活真是太没出息了，太枯燥，真不是人过的生活。 　　他要好好去享受一下女人的身子，他要去探究一下里面的奥秘。他还真去了，他是偷了一辆村里人的自行车卖掉了拿着几十块钱去的。他胆战心惊去的，他的心都要跳出来了。最后他还真享受到了女人的奥秘呢。可惜他被他的弟弟打了一顿，因为他偷人家自行车的事情被人发现了。他弟弟问他拿钱去了哪里，他说他买吃的去了，他说他没做什么坏事。但最后他还是交代了，他把经过说了出来。村里人都在背后嘲笑他，说他真是窝囊，说他真不是个男人。但他不怕别人骂他，他的脸皮已经很厚了，比猪皮还厚了，他都不在乎别人的指点了。他照样过着他自己的生活，他每天早出晚归，该吃饭照样吃饭，该唱歌照样唱，把树上的鸟都吓跑了，把草丛里唧唧喳喳的虫子都吓得没声音了。我们却不再骂他草包了，我们长大了，个头比他还高了，有的都娶了老婆有了小孩了。我们不骂，可别人照样骂他，那些五六岁的小屁孩跟在他后面使劲骂他，一边骂口水满天飞，嘴巴张得老大，他们骂得那么齐声，好象在唱歌，唱老师教给他们的儿歌，他们骂得那么开心那么快乐。看到那些疯狂骂他草包的小孩，我看到了我们小的时候，跟在他后面一边捧着肚子一边骂他的情景。想着想着，我笑了，过后我又沉默了，想不到时间过得那么快，一不小心把小小的一个小屁孩变成一个懂事而且会写点文字的人，可胡志飞草包到现在还没娶到个老婆，他还是孤单一人，过着属于一个人的生活。我在想，什么时候他才能结束他的光棍生涯呢，什么时候别人能不再骂他草包呢？我不知道，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沉浸在他一个人的生活里。他知道吗？他会在别人骂他草包的时候想娶个媳妇好好过日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