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一些人走了，又回来过

　　　　村庄里很多人走了,一个一个走了,从我身边走过去的。有时我想拉拉他们,不要他们离开,可他们打掉我的手,毅然朝前走去。我实在没办法留住他们,他们是那么的坚决和果断。现在请允许我坐在村后那座最高的山上(到底有多高,请原谅我我没去测量过,反正在群山中是最高的),好好看他们一回,看他们走过来的路。我是个喜欢怀旧的人,怀念一些事一些人。现在这些人我就要开始去怀念了。 　　首先走过来的是胡冲(具体是不是“冲”这个字我不清楚,反正读音是这样读),他的影子那么模糊,血肉模糊。模糊的他我没见过,因为他在我出生前或者我刚生下来还不懂事的时候就离开了我们,离开了他的父母,离开了他那个还没出生的弟弟和后来拣回来的妹妹。我没问过我父母我是在他走之前生的还是走之后,这些都无关紧要。紧要的是我记住了他,知道了村庄里曾经有过他这样一个人。他在村庄里只生活了十五年,跟一生相比,或者说跟八九十年相比,十五年还是很短暂的。我不知道他在我们村庄里生活够了没有,是不是腻烦村庄了,要到其他地方去转转,我没问过他(我根本就没机会问他),村庄里很多人也没问过他。他是在一个晚上走的,确切的说是在黄昏也就是六点钟左右离开的。他是在村前那条宽不足十米的河道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那条河道结束过很多人的生命,吞了很多人的肉体,他很不幸成为其中一个。后来听人说,他是在一个深滩里溺死的。他说他想去里面看看这深滩到底有多深,能不能把人演死,或许别人说的是错的,他只是不小心掉进去的。我没在现场,不能确认当时情形到底任何,但我还是相信村里人说的,他是去试探一下深滩的深度。一个人的死总要跟一些东西有关,现在他的死就跟他自己拿生命去开不能开的玩笑有关。谁知道他这一试竟然把自己的生命那么容易就搭进去了。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宿命,宿命我们是难以违抗的,就像他注定要在深滩里溺死一样没人能拦住。 　　当村里人把他打捞上来的时候,他肚子里喝了很多水,其实每个淹死的人肚子里都喝了不少的水,肚子鼓鼓的,一摁都能摁出恶心的脏水来,我没亲眼见过,但我知道一定很恐怖。人死了都是很恐怖的,不管他是以什么样的方式死的。 　　因为他不满十八岁,村里人没风风光光把他埋了。村里有个风俗,凡是没满十八岁的短命鬼村里是不会用棺材把他埋了的,其实这个风俗很多地方都有。可怜的他死了也没用棺材好好把他埋一下,他是被他父亲用簸箕挑到很远的山上埋了的。具体埋在山上什么位置我不清楚,村里很多人都不清楚。如果你知道那个地方埋了个短命鬼你是肯定不敢靠前的,也是很恐怖的事情,心里就有个疙瘩,没事就会想这件事情。他就这样走了,走得那么安静,没引起多大的轰动。本来一个人的离开很多人都会知道的,但他是个短命鬼,是他的命不好,没引起轰动是正常的。现在村里我想很多人都开始在遗忘他,记不起村里还有他这样一个人,也不知道在那座山上竟然还有他的灵魂。 　　第二个朝我走过来的是胡文治。他走的时候有六十多岁了。应该说他不是短命鬼。不是短命鬼的他当然要用棺材埋了,要走得风光些。埋他的那天村里人去送了他。哪个家里死了人(指四十岁以上的),村里人是要去送他的,每户人家派一个,这个风俗我想很多像我的村庄一样贫穷的地方都有。总的来说,他走的还算风光,没白来这世上一遭,像胡冲那样死了都没人送活得太不值了,简直是白活了。胡文治有三个女儿,没一个儿子,在这村里是少见的。村里有个习惯就是没生到儿子的家庭就是生了七八个女儿还要往下生,只到有个儿子为止,不到黄河不死心呢。现在实行计划生育了,不能超生,没儿子也是无奈的事。尽管他活到了六十多岁,但村里人一说起他还是不怎么满意的,因为他那几个女儿。他有两个女儿做了村里人不喜欢的事,在外面操皮肉生意,说的难听点就是卖身。起先是她二女儿做这些事,赚了不少的钱。但村里人认为那是不干净的钱,即使给村里人几十万几百万他们是不会要的。这样的钱村里人是最看不起的,就是偷来的钱抢来的钱也要比这些钱强。后来她的小女儿也做上了这门生意,村里人更是耻笑她们,同时也笑胡文治,在背地里挖苦讽刺他说他养了这样几个女儿,真是丢村里人的眼。他活着时其实也是很悲哀的,村里人没拿好脸色给他看,他在村里也没多少地位,死了还好点,省得遭人的白眼。他死后,他几个女儿也不在村庄生活了,也没发生活下去,顺便把她们的娘也接到外面生活了。听人说她们在外面生活的不错,生活上很富裕,还买了房子,就是不知道她们是否会想起村庄,想起她们那死去的父亲。他的家现在空了,一栋有五六十年历史的老房子。现在这房子还耸立在村庄中央,里面空空的。我没进去看过,不知道里面长杂草了没有,我想里面一定有股不好闻的味道,具体是什么味道我不清楚,但一定不好闻这是肯定的。现在村里人也开始把他遗忘了,不想想起他们家的事情。他们家的事情让人不想去想,一想感觉自己的地位也随着降低了。 　　现在朝我走来的人越来越多了,越来越快,第三个是调子,第四个是阿枚,第五个是……。我一个个数,一个个记,一个个回忆他们的平生,我的脑袋也一点点变大。那么多人,怎么那么多人离开了村庄了,他们离开得那么坚决。有的很小就离开了,有的活到八九十岁还有个活到一百岁才离去,有的是在村庄外面离开的,他们的生命在异乡结束了,连个埋他们的人都没有,直接火化成一小撮白灰。我细数了一下,竟然有十几个人之多。村里本来人就不多,这些人离开得那么快,村庄真的要成为空村了,要变冷清了,要荒芜了。现在坐在那个最高山山顶上的我在想,他们会回到村庄里来吗?他们会想念村庄吗?他们在那边生活的快乐吗?是否他们在那边活腻了要到村庄里来转一转呼吸一下村庄新鲜的空气?这些我不是很清楚,我没体味过也没看过。但村里人都说人离开了还是会回来看的,他们像空气一样飘到村庄里,看看他们活着时的地方,和他们的亲人。看看亲人是否变了,是否过上了好生活。看完了他们一溜烟又回去了。我想这可能是真的,毕竟村庄是他们的村庄,是他们曾经生活过的村庄,尽管有些人在村庄里生活的不如意,甚至很窝囊,但那里肯定有他们值得回来看的东西,想活着的人一样有他们值得回忆值得怀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