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送给母亲99朵玫瑰

　　母亲的75岁寿辰就要到了，我和妻子不知该买点什么礼物送给她老人家。想买点营养品，可平常买给她的那些都还积压在箱子里，有些因没有及时食用而过期了，不得不扔掉；想买几件衣服，可她说我们买的衣服不适合穿，不是太艳，就是太紧，况且还有很多衣服她一次都没有穿过，已经起霉了。 　　我和妻子决意，不管花多大的心思，一定要给老人家送一件她最喜欢的东西。 　　母亲出生和成长在艰苦的岁月，没有多少文化。她18岁就在父母的安排下嫁给了我一贫如洗的父亲。后来，父亲成为一名采矿工，长年累月在外，家里的生活重担就压在了母亲瘦弱的肩膀上。父亲与母亲之间没有甜言蜜语，也没有缠绵悱恻的爱意，但是憨厚老实的父亲对母亲非常关心，矿上每次发什么好吃的东西，他都会省下来带回家里给母亲吃。也许是条件限制，浪漫的爱情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可望而不可及。 　　七个孩子生下来，母亲的青春就殆尽了，脸上过早爬满了岁月的沧桑，身子瘦得只剩一架骨头，头发也不知不觉染上了一层白霜。她既要下地干活上山砍柴，又要抚养嗷嗷待哺的孩子。那时，生育孩子根本不管什么间隔期，因此，第一胎生下不久就会怀上第二胎，间隔有时还不到一年，我跟三姐就只相差十一个月。母亲单把我们七个孩子照顾一下都累得满头大汗，腰酸背痛了，更何况家里还有那么多的繁杂事。 　　日子过得贫困一点，艰难一点，也没有什么大碍。可老天偏偏要出差错，把横祸架在已经历尽风霜的母亲身上。 　　我5岁那年的一天，母亲赤脚从地里干活回来，脚上沾满泥巴。刚进门，隔壁的龙叔就送来一封紧急电报，说我的父亲在放炮采矿中意外身亡，让母亲前往处理后事。记得母亲当场气晕在地上，然后就嚎啕大哭。村人看到这凄惨的一幕，也纷纷落下了眼泪。父亲走后，母亲卧倒在床上，不省人事，足足三天。最后还是我的小弟用哭声喊醒了母亲，那时，他才有7个月，还未断奶。
　　由于过度伤心，母亲显得更加憔悴了。 　　父亲就这样永远地走了。很多人劝母亲再找一个男人结婚，来把家撑回来。有些人还主动做媒，为母亲介绍对象。可看到子女多，谁也就不愿意过来上门，觉得帮别人养孩子不划算。母亲对再婚这件事并不怎么重视，好像早就预料到了它的艰难性。她经常对别人说，要是两个人无缘，就算把他们强拉在一起，也终究要分开，命是天注定的。 　　是的，命是天注定的，就好比母亲的婚姻。她以前和一个来我们村弹棉花的外地男子相好，两人经常在河边偷偷地约会。那个弹棉花的男子四海为家，不久就离开了我们村，从此，再没有转回来。母亲望断秋水，也没有盼到自己心爱的男人。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人们的传统思想。最后，母亲在父母的逼迫下，不情愿地嫁给了我现在的父亲。可谁会想到，我的父亲也弃妻丢子而去，且永远不再回来。 　　爱情，婚姻，是一个人生命中最美好最幸福的记忆，而对于母亲，就像两道伤口，深深地烙在她的心扉上，一生也难以愈合。 　　说实话，父亲走后，有一个姓宋的男子来我们家住过一段时间。他的前妻死于白血病，留下的3岁儿子也因没有照顾好而掉进水井里淹死了。那个姓宋的真不是个东西，他来我们家几乎一样不做，要么烂醉如泥，要么嗜赌如命，要么懒睡如猪。他的到来，不但没有给母亲减轻负担，反而增添了不少麻烦。有一次，他和龙叔的媳妇偷情，弄得两家的关系很糟糕，要不是母亲向龙叔求情，那个姓宋的家伙早就被人打死了。 　　母亲对他好，可他就是不领情，反而狠狠地咬了母亲一口。一天，他把母亲的一对银手镯和一条银项链偷偷地拿出去变卖了，那可是母亲的嫁妆，也是家里唯一的财产啊。母亲忍耐不住说了他几句，他竟动手打母亲，把母亲打得鼻青脸肿，然后扬长而去，从此再没有回来。 　　母亲伤心欲绝，发誓不再找丈夫。她觉得世界上的男子都不是好东西，只会欺骗女人的感情。 　　七个子女，就像七块巨石，重重地压在母亲的肩膀上。为了让我们吃得饱穿得暖，母亲总是辛勤劳作，省吃俭用。我们慢慢地长大了，可母亲的身子却越来越矮小了。可以说，我们的每一节骨头，每一块肉，都是母亲用心血和汗水喂养出来的。 　　由于封建思想的影响，那时很多人都不让女孩子读书。认为女孩子早晚要嫁人，学着文化也没有什么用处，还白白地浪费钱财。可我的母亲不这样认为，她觉得不管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读书学文化都很有必要，不然以后会被社会淘汰。我对母亲当时的开明和远见佩服得五体投地。要不是她，我的三个姐姐和一个妹妹肯定还在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做体力劳动，哪会像现在安逸地坐在办公室里。当然，下定的决心要付出不同寻常的辛劳。母亲为凑足我们的学杂费，不知求过多少人，不知受过多少委屈，也不知愁白了多少头发。很多人对她的做法感到不解，为何穷得叮当响还要供所有的孩子读书，这不是在自找苦头吃吗？有些人还好心地劝阻母亲，说孩子成龙成蛇是命中注定的，你就算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也不会有什么作用。但母亲对孩子读书这件事好像已吃了定心丸，她不再相信天注定，谁也无法改变她心中的坚定信念。后来，事实证明，母亲的所作所为是对的。 　　记得10岁那年的一天，我和一个高我两级的男生打架，这是我第一次与别人打架。他身强力壮，而我瘦小单薄，自然吃了亏。我满身血迹地回到家里，母亲知道我与别人打架，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了我两个响亮的耳光，火辣辣的。这也是母亲第一次打我，她平时是不打我们的，连一句重话都不会骂。可今天，她狠狠地打了我两个响亮的耳光，让我吃惊，让我伤心，让我憎恨。她叫我去跟别人道歉，而我死活就是不去，觉得自己没有错，凭什么要主动道歉。她很生气地说，我平时是怎么教你们的，我日夜劳累，就想让你们好好读书，以后创造一个幸福的生活，而你却与别人打架，不把读书当回事儿，是不是想气死我，还有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父亲。提到父亲，我的眼泪不住簌簌落下来，哭着对母亲说，我不是有意要与别人打架，只是他骂我是没有父亲的野种，我气愤才出手的。这时，母亲不再训斥我，一把抱住我，失声痛哭起来。 　　母亲历尽了生活的苦难，直到我们七个儿女长大成人，她才松了一口气。因此，母亲能够过得幸福和开心，是我们做儿女的最大心愿。 　　爱，关怀，在母亲的生命历程中严重不足，有也是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点儿。其实，母亲完全可以丢弃我们七个儿女，像别的女人一样，去他乡追寻属于自己的爱情，追寻属于自己的幸福生活。可她没有，为了儿女的健康成长，她宁愿呕心沥血，也不苟且偷生。她是一个称职、合格的母亲，不，应该是一个优秀的母亲。 　　那母亲对浪漫的爱情渴望吗？说没有那是一种伪装，只是母亲不想违背父母的意愿，不想让儿女受苦受累，才把爱情牺牲掉。但是在她孤独的晚年，在物质生活相对充裕的晚年，母亲的眼神中开始流露出对爱情的一丝丝渴望，或说怀念。 　　有一次，我领着母亲去参加公司里一位老同志的婚礼。那位老同志已经有60岁，他的老伴在过马路时不幸被车子撞死掉了。他的儿女都在外地工作，因忍耐不住生活的孤独，他就再娶了一个老婆。回来后，母亲悄悄地问我，老年人还可以结婚？会不会被别人笑话？我告诉给她，现在什么年代了，老年人再婚很正常，根本不会被别人取笑，难道年轻人可以再婚，老年人就不可以。然后，母亲“哦”了一声就去忙别的事。我从脸上看出母亲若有所思，若有所求，但不敢追问，只怕揭开她的内伤。 　　妻子25岁生日的时候，我送给她99朵火红的玫瑰，代表我对她地久天长的爱。妻子露出满脸的幸福，还问母亲花好看吗。过后母亲问我，那是什么花？为什么要送99朵？我如实告诉给了母亲。她叹气地说，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有福气，一过生日就要送那么好看的花，在我们年轻的时候，这种事还想都不敢想，要是时光倒流，让我再做一次年轻女人就好了，只可惜…… 　　母亲70岁的寿辰到了，我和妻子一致决定送给她老人家99朵玫瑰，让母亲在晚年感受一次迟来的甜蜜之爱。 　　在祝寿宴上，大姐送给母亲一大盒包装精美的礼物，上面还写着“寿比南山，福如东海”的金字；二姐送给母亲一部小巧的诺基亚手机，说以后需要什么就直接拨打电话给她；三哥送给母亲一根镀金拐杖，让她出门随身带着，以免滑倒；小弟送给母亲一万元现金，叫她想吃什么想穿什么就自己买……面对贵重的礼物，母亲没有异常的反应，脸上的笑容很不自然，似乎缺了点什么。 　　当我和妻子把99朵玫瑰捧到母亲的面前时，她像一个青春少女，不住“哇”地一声叫起来。现场所有的人都惊呆了，有的称赞我的绝招，有的投来怀疑的眼光，有的则跟着母亲呼叫起来。母亲接过火红的玫瑰，脸上绽放出美丽的笑容，嘴里不停地说，感谢我的儿子让我再做了一次十七八岁的姑娘，我这生总算没有白辛苦。很多人正等着分享寿辰蛋糕，而母亲依然在细细地欣赏和品读玫瑰花，从单朵到一大束，又从一大束到单朵；从边缘到中心，又从中心到边缘；从远处到近处，又从近处到远处。母亲爱不释手，就像一个少女收到心爱男人的礼物一样。 　　我对母亲许下诺言，到她80岁寿辰的时候，还要送给她99朵玫瑰，以表示对她真挚的热爱和深沉的祝福。 　　可世事难料，就在母亲79岁那年的五月，病魔突然降临在她身上，随后永远夺走了母亲的生命。那天，母亲上卫生间，头一发晕倒下就再没有说出一句话。幸好及时发现，不然真的遗憾终生了。母亲瘫痪了近二十天。期间，吃喝拉撒都在床上，而且吃下去的东西一天比一天少，直到最后，一小勺蛋羹她也咽不下去了。母亲的身子虽然无法动弹，但她的眼睛在不停地四处寻找，好像有什么心愿还没有了却。姐姐们给她拿什么东西，她都使劲地摇头。我这时才蓦然想起曾经给母亲许下的诺言。我不敢延误一秒钟，直奔向花店，买了999朵玫瑰又匆匆地赶回来。当我把玫瑰花摆在母亲的床头时，她不再摇头，还露出了喜悦的笑容，美得叫人心碎，叫人伤心，叫人落泪。然后，母亲面朝火红的玫瑰花，安详地闭上了眼睛，永远。 　　母亲走了，她去了一个没有任何苦难的世界。 　　第二年清明节，我和妻子又特意给母亲买了99朵玫瑰。山野里的风徐徐地吹着，带有几分凉意；小鸟在树林里声声鸣叫，听着有几分伤感。默默地站在母亲的坟前，望着母亲坟头的99朵火红的玫瑰，我的耳畔不住响起邰正宵的歌声：往事如风，痴心只是难懂；借酒相送，送不走身影蒙蒙；烛光投影，映不出你颜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