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城市的碎片

关于城市的碎片
武志强

　　那一刻，痛苦难熬的时刻，我的灵魂游离了我的躯体，我看到我的躯体只是一个空壳。面对结局，我无法表白我自己，为什么我会有这样一个结局。我站在这一块坚硬如石头般的结局上面，身在冷冷的风中，不住地发抖。这不是我想要的结局，但命运之神已经无情地把我抛弃在这儿了。我只能承受，我并且开始明白承受对我意味着什么了。

　　城市就是一块需要我加工的木头，木花飞溅，我在用刨子刨着，我要刨平它，把它当床来睡。这是一块很大很厚的木头，即使洪水来了，我睡在上面也可以高枕无忧。

　　我在讲述我的城市，它是我眼中的帝国，顺着这条青砖铺过的便道走过去，就是帝国的花园，那里四季都有花，花香随着风就在帝国的空气里弥漫。我已经说过我的故事，但任何故事都像一盘下不完的棋，是一直都讲不完的，只要你不愿意停下来。只要你的嘴巴在动，那故事的尾巴就跟着在动，断不了。
如果讲述一个城市，那是一千零一夜都讲不完的，因为城市本身就是无限的。

　　最近一次出海的经历告诉我，人生就是凶险的大海，只有靠岸了才能得到解脱。但是，可能等不到靠岸，你就已经葬身大海了，把自己喂了鱼腹。

　　黄昏的时候，一只飞鸟从空中过去，我在高台上观赏着我的帝国，心中为它规划着秩序，描绘着它未来的蓝图。在我的眼里，帝国的前景是无限的。

　　灯火点亮的时候，帝国的城廓就在远近的光照中，护城河上的空气清凉，这个时候我总要独自走出来，沿着河边散步，梳理着我在白天的思绪。

　　其实，在我的想象中还有一座城池，它比眼前的城池要完美，是弥补了这里所有的缺憾和疏漏的。我仔细检查过我的城池，熟悉它的每一个缝隙，在我的手指触摸到它的每一块砖头的时候，我都能感觉到一种呼应。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城，那是不相重复的，你在一个城里找不到的，可能就在另一个城找到。不能实现的心愿也总能在另外某一个城实现。所以在看到那些垂头丧气从一个城里走出来的人时，我就告诉他们，还有希望。

　　周围是黑暗的时候，我就竖起耳朵，倾听帝国范围内的每一个动静。一个帝国不止一个城，它是由多个城，几百、上千个城构成的，甚至比这还要多，城的数目是你数不过来的。但是寻常的你只要有一个城就够了，在这个城里你能最大的满足自己的心愿。

　　有亮着灯光的城，同时也能看到熄灭了灯光的城，同一时刻不可能所有的城都亮着灯或灭了灯。一片黑暗的城同样可爱，这是我的体会，可见我曾经用掉了多少时间来观赏黑暗之城。一扇门开了，又关上，那是一扇城门开了又关上。

　　如果看见城墙上有裂缝也不全是坏事，虽然这会降低城墙的牢固度，但是一些熟悉的记忆往往就会通过这些裂缝传出，穿过裂缝的凉风吹在你的面孔上，这个时候你最容易沉浸在一些往事里了。

　　不仅活人，一些死去的人也会走在街道上，我就这样遇到过，相遇的瞬间，我还热情的举手向他打招呼。后来才知他只是一个幻影。这样的幻影屡屡出现，说明这里死去的人太多了，根源还是自己记忆中的面孔太多。

　　我在春天的时候找到一根树枝，把它插入土里，后来它长成大树后，我用它做了一只出海的船。现在这张船就停留在我的庭院里，记忆着风暴。每次走到它近前去看的时候，耳鼓里就是大海上汹涌的波涛声。

　　我坐在窗口，所看到的外面当然不仅仅是那一块天地，因为在我的心海里还装有另外一块更为广阔的天地。这是我故事的根源，那没有经历的正在外面等着我去经历，等着我去为你讲述。

　　天空中传来阵阵雷声，这个时候我就心怀了渴望，雷声激荡着我去到海上探险，去进入那未知的领域，从陆地出发，穿过海峡，进入大洋。

　　许多年前，我离开一个城。许多年后，我又回来，却找不到原来的城了。在我离去的光阴中，城也在经历着变化，就像我也在经历着成熟与衰老。虽然我一直不承认自己已经这样成熟，但这只能是我的成熟，发生在我的身上，我不能有更好的成熟了。哪怕残缺也是一种成熟，就像这个走进去让我迷失了的城，如果我细心去寻找，还能找回往日的一些印迹。毕竟我曾经在这里生长过，居住过。

　　刚刚，我经历了一场睡眠，在我贪睡的时间中这世界上会发生多少事，都是我不知道的。或者我后来知道了，也与我个人无关。但任何城都是相连的，它们之间总有或多或少，或远或近的联系。没有孤立存在的城。

　　过路人，你问我通往一个城的方向，我指给你，顺着我手指的方向你就能到达，但是具体的道路还得你自己一步一步去走。只有你走完了这些道路，你才能抵达那个城。

　　这些年来，我从一个城走到另一个城，目的就是为寻找自己的城。然后，我就想在自己的城里扎下根来。

　　生命其实比几十年要长，有几百年，我是这样固执地认为，肉体的生命在消灭之后，精神的存在还将延续一段时间。是否就能永恒呢，我不敢这样想。

　　我把自己藏在人群中，就像把一个城藏在众多的城里。我把自己的存在看作炼狱，那么我的城就是炼狱之城。

　　有消息传来，一个城要搬迁走了。围绕城，总是有一些消息散布，有真也有假。如果说我不为所动，那是因为我了解这一个城。

　　当我疲倦下来的时候，感觉这个城的羽翼也疲倦下来了。城要休息，城不再飞翔，不再做飞翔的梦。

　　我在埋头干活，我在建筑一个城，在建一个新城，属于我的新城。在我专心致志的时候，我的城正在向前延伸。状似丘陵。

　　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也能造起一个城，只要他用心去造。心是万能的。我心里有一个图景，为自己的城千百遍的描绘着它的蓝图。

　　我从一块木头的纹路上看出了一个城的流向，纹理很美，那应该是一个很美的城。顺着这些纹路，能找到河水，找到树木开始生长的地方。

　　我听到一个城在酣睡，我放轻了脚步，从它身边悄悄走过去。害怕一个不慎，就惊醒了它。睡梦中的城啊，你可知道我从你身边走过去了？如果你梦见，你就能看见。

　　顺着流水的方向，我寻找一个城的秘密。那个城就在水里面。

　　有喧哗热闹的城，也有寂寞的城。有庞大的城，还有渺小如豆的城。

　　有鲜花盛开的城，就有落叶飘零的城。落叶匝地，城发出沙沙的声响。

　　下班的路上，独自疲惫的走着，感觉自己很累，远处的霓虹灯光很迷茫，闪烁不定，像是醉了的眼，脚下的马路在凹陷下去，城也在陷下去，就像个鸡窝。

　　在这个城里劳作一生，都未必能占有这个城，未必能占有我的精神领域，因为精神本身是要逃逸出的，挣脱束缚，寻它自己的路。而且精神是无限的，精神会是有限的吗？如果精神真的是有限的，那么人就有绝望无路可走的时候。我能感觉到，有时，精神在离开我自己，有时，我把精神抱得紧紧的。在这个城里，除却物质的东西，我就只剩下一点精神了。

　　我生活在一个倾斜的城，我竭力想抓住些什么，我抓住了吗？我是害怕自己坠落下去啊。无论任何形式的坠落，都不是一件好事。在我内心的根源里有着恐惧。这会有时让我变得惶惶不可终日。想起来就痛苦，感到惧怕。

　　我眼里有无数个城，就像是沙滩上的贝壳，这里有一个，那里又有一个，数都数不过来，五颜六色。这无数个城的幻像就在我眼前五彩缤纷。

　　记忆里的城，有风声响起。那些记忆里的风声，扫过我的耳畔，让我听到了关于一个城的回音。

　　你回头看我的时候，我还站在那里。我没有走远，这一生我就没有进步。我还在原来的城里。

　　一片落叶下，埋伏了一个城。有枯死的落叶，也有沦为废墟的城。但我以为落叶下的城，仍可以是活着的。

　　在一个寒冷的冬夜，我敲开这个城里唯一亲戚的门，然后怀着伤心和失望离开。那夜晚很冷，我没有掉泪，只是眼眶湿润了。 　　那静默的琴弦里还藏有一个城，等着你去弹奏。唤醒它。

　　那是一个很美的城。红颜会老，而记忆之城不老。

　　我在收获人生的同时，收获了我生命中最美的城。

　　我死后，我也把我的城带走。但如果写出的文字能够留在一个城，那它就留下来吧，留下也好。

　　是否就有一座永恒的城池呢，在那里，人们永恒的活着，我没有这样想过，但如果那里的人们是不死的，那么这座城池至少就通向永恒。是否就有一座永恒而快乐的城池呢，也许吧，只要那里的人们是永恒而快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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