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悲情（纪实文学）

　　　　　　　　　　　●杨志广
　　　　　　　　　　　　引子
　　踏着北国的皑皑白雪，我怀着渴盼和憧憬，回到了我魂牵梦绕的故乡。双脚一踏上家乡的土地，我便感到了一阵惊喜的愕然。我的故乡——这个坐落在华北平原上的小村，这个被漫无边际的青纱帐掩映着的小村，在我刚刚离开的时候，它是那样的贫瘠与荒凉。然而今天，故乡脱去了贫困帽，发生了喜人的巨变，不少人家还买了汽车、拖拉机、摩托车……我为故乡的变化感到欣喜和自豪。 　　“你知道吗？咱村的秋芳前些日子死了。”回到故乡的第三天，家里人告诉我说。 　　谁？秋芳？我一直在兴奋着的心陡地一震。秋芳？哪个秋芳？我努力追忆着。渐渐地，一个长着双眼皮、大眼睛、瓜子型红扑扑小脸的女孩的影像，终于在脑海中清晰起来。是她──许秋芳，如今正值妙龄！ 　　我很快弄清了这位姑娘的死因。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顿时，那初返故里时的欣喜消逝了。窗外，临近春节的冬夜，不时有早早燃放的鞭炮声隐约地传入耳鼓。而此时，我的灵魂却在呜咽，却在为一个不散的怨魂呜咽！ 　　公元2004年，是充满了文明曙光的新世纪初年。但令人遗憾的是，这个悲怆的故事就是在这一年发生的。
　　　　　　　　　　　　招“婿”
　　2002年仲秋的一天，村里比往常热闹了许多，人们三三两两地来到了村南头的许家。这天，19岁的秋芳订婚了。 　　尽管“刘巧儿”的时代早已过去，但村里的人们依然恪守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信条。自由恋爱，哪是好人家儿女干的事？年岁大的人们更是持这样的观点。秋芳已到谈婚论嫁的年龄，自然有自己中意的人儿，怎奈人言可畏，只好收起心来，和村里的姑娘们一样听任命运的摆布。 　　能言善变的媒人光临许家了，他给秋芳说了个邻村名叫柱子的小伙子。柱子已二十有五，因家境贫寒一直无人提亲。媒人表示，如果许家同意这门亲事，什么条件都愿答应。秋芳的父亲灵机一动，向男方提出：柱子必须先给许家出三年劳力，然后才能和秋芳成亲。对于这不通情理的条件，柱子父母本想拒绝，怎奈儿子已近大龄，要是真的打一辈子光棍儿该如何是好？于是一咬牙，委曲求全地应允了。订婚那天，秋芳和柱子见了头一面。柱子长得身材魁梧，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那天，秋芳的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茫然、惆怅，还有一丝希冀…… 　　从这一天起，柱子──这位不是女婿的“女婿”来到了许家。白天，一身汗水一身泥土；夜晚，独自一人栖身在冰冷的土炕上。再苦再累他不怕，他只有一个念头：咬牙熬上三年，然后和秋芳成家过日子！ 　　光阴荏苒，眨眼一年过去了。2003年秋天，许家的柜子里第一次有了余钱，秋芳父亲忧郁的脸上第一次有了笑容。高兴时，对没过门儿的女婿也禁不住夸赞几句；而每逢这时，柱子只是一个劲儿嘿嘿地傻笑。
　　　　　　　　　　　　棒打鸳鸯
　　随着时间的推移，在秋芳的心目中，柱子这个憨厚壮实的汉子渐渐变得可爱了。她暗自思忖，柱子勤劳能吃苦，往后的小日子肯定好过。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了依靠。于是她不再躲着他。年轻人的心总是相通的，终于，他们由疏远变得亲近了。 　　秋芳的父亲──这位44岁的中年汉子，性格粗鲁、暴躁，自尊心极强，且封建意识浓厚。他认为，凡未经明媒正娶，男女之间绝不可有丝毫的亲热之举，否则就是大逆不道，有辱门风。对于自己的女儿，他更是格外关心。柱子来到许家一年多来，他觉得两人还算本分。可他觉得最近二人不大对头，于是格外警觉起来。他先是对女儿灌输了一套所谓的做人之道，继而找到柱子大骂不止，尽情地羞辱一番。然后，拽出一条宽宽的牛皮带，咬牙切齿喝道：“要是再不安分，我打折你的腿！” 　　然而，爱情之火一旦点燃便会熊熊燃烧。一天傍晚，在家门口，秋芳对下地干活回来的柱子说：“今晚村里演电影，咱俩去看呗。”柱子心中一喜，但随即又叹了口气：“可，你爹……”"没事,走!"秋芳带笑的眼睛里荡漾着无限的爱意，使柱子心里似有无数只麋鹿在碰撞。他终于用力地点点头。 　　电影散场了，二人有说有笑地谈论着电影里的故事，步履轻松地回家了。 　　“说！一男一女，半夜三更的干什么去了？不要脸的东西！”当他们的双脚刚刚跨进家门，秋芳爹那不堪入耳的骂声便扑面而来。紧接着，坚硬的牛皮带雨点似的落在柱子身上……
　　　　　　　　　　　　殉 情
　　在秋芳父亲的眼里，这对年轻人变得越来越不安分了。他决定用更加残酷的暴力使柱子熄灭“罪恶”的情火，使自己的女儿迷途知返，回归“正路”。 　　眨眼到了2004年的深秋。 　　秋芳的脸原是红润丰腴的，如今却苍白且消瘦，温柔的目光比以前深沉而忧郁。 　　一天傍晚，夕阳已经落山，柱子下地还没有回来。秋芳念叨着他的名字，出了家门，走向村东自家的责任田。秋芳的视野里，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依稀晃动。啊！是柱子，正挥动镐头，用力地刨着玉米秸。“天黑了，回家吧！”她来到了他的跟前。 　　“我不累，再干一会儿。”柱子没抬头，继续挥动着镐头。忽然他觉得眼前发黑，身子一软，踉跄地跌坐在玉米秸上。 　　“柱子！”她上前扶住他，发现他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浸透。看着他形同骷髅般瘦削的脸，她的泪水涌出了眼眶：“柱子，这两年你受苦了！” 　　“没什么，”柱子微笑着，喘着粗气：“我只盼着……结婚……”秋芳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热烈地亲吻着他满是汗水的脸颊。终于，人的本性在这原本带有野性的天地间自然地复归了。他们呢喃着，喘息着，紧紧地搂抱在一起…… 　　他们哪里知道，厄运正等待着自己！ 　　二人双双回到家里的时候，罗网早已布好。秋芳的父亲不容分说，就对两人一阵拳打脚踢。最后，他抄起一根手腕粗细的木棒，走近柱子，骂道：“不要脸的东西！”便恶狠狠地劈头打下去。随着惨叫声，那结实的汉子倒在了血泊之中。 　　秋芳木然地呆立着，凝滞的目光充满了绝望。 　　“啊！──”她骇人地尖叫着，跑出门去…… 　　第二天清晨，人们在村外的壕沟里发现了秋芳的尸体。她头发蓬乱，嘴角微张，似乎有许多话要说。一只剧毒农药瓶扔在一边。 　　头缠纱布的柱子号啕大哭！ 　　秋芳的母亲号啕大哭！ 　　唯独秋芳的父亲没有哭。他的面部表情是复杂的：痛苦、沮丧，还有一丝隐隐的怨恨。
　　　　　　　　　　不是结尾的结尾
　　秋芳死了，一个年轻姑娘的生命之花过早地凋谢了，这是谁之过呢？对于秋芳的死，村里的人们众说纷云。有的说她太傻，有的说她太过软弱，而更多的人则说她不该不从父命，做出有辱门庭的荒唐事。就连她的父亲至今还认为女儿走火入魔，死了是罪有应得！ 　　呜呼！我真的不敢相信，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今天──发生在文明的21世纪的今天！ 　　秋芳死了，一个悲情故事结束了，但是它却留给了我们一串深深的思索： 　　──如果我们的主人公秋芳不是那样消极和软弱，而是依靠文明和法制的力量，勇敢地追求爱情。 　　──如果秋芳的父亲没有封建愚昧思想的禁锢，把本该属于儿女的权利还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