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小警察与肇事者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5:29 编辑 <br /><br />　　　　　　　 小警察与肇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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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间十一点二十六分，小警察接到报警电话。小警察跟另一个警察匆匆来到民主路口南侧，没费吹灰之力就抓获了这个人。一个广告灯箱被砸坏了，满地都是碎玻璃，旁边还有一个破了的啤酒瓶子。几个市民看见警察来了，也都大着胆子围了过来，纷纷谴责起这种不文明的行为。肇事者低着头，半个脸青红青红的，流着鼻血，半拉子头发被血粘在额头。显然这是被见义勇为的人打的。
　　一看就知道肇事者是个民工。黝黑黝黑的瘦脸，半驼的腰身，满是汗污的脖子，满是污垢的衣裳，穿着黄胶鞋的脏脚，不敢正视别人的眼光……
　　两个警察将肇事者带着往派出所走。一些人在愤愤地议论着：“一看就知道是贼民工”；“这些农民工现在了不得，城市的治安都叫这些人给弄坏了”；“得赶紧将这些人赶出城去”……
　　在派出所，小警察吩咐肇事者先将脸上的血迹洗干净。看来伤得不太要紧，小警察就将这个人铐了起来，铐在椅子背上。
　　应该是两个警察进行讯问，但那一位老警察今天到外面腐败了一下，这会子呵欠连连，就去睡觉了。小警察就一个人拿过讯问本进行讯问。小警察从警校毕业已经三年了，已经会独立处理治安问题了。
　　小警察说：把你身上带的东西全掏出来。
　　肇事者老老实实地掏出了口袋里装着的东西：一些纸张、一些零钱、身份证……
　　小警察拿起身份证，又详细瞧瞧肇事者的脸，问：叫什么名字？
　　×××。
　　年龄？
　　三十二岁。
　　哪里人？
　　××县××乡××村。
　　现住哪里？
　　现住？……昨晚住在工棚。
　　我问现在你住哪里？
　　现在正准备去火车站。
　　去火车站干什么。
　　睡觉。
　　为啥不去工棚睡。
　　工棚今早拆了。不让住了。
　　为啥？
　　工程早完工了。
　　你在哪个工地上干活？
　　向阳小校教学楼工地。
　　工程完了，为啥不回家去？
　　正在讨要工钱。工钱还没有到手。　　
　　你的工钱一个月多少？
　　工钱按天计，一天三十元，管吃管住。
　　这还是不错的，哪你为啥还发那么大的气呢？
　　可工钱没到手，我干了十个月零二十五天，我才一共领到了一千九百二十二块钱。
　　那你为啥不向工地负责人要？
　　天天在要。可他们不给。
　　为啥不给？
　　他们说甲方没有给他们付钱。他们没有钱。
　　没有钱他们也要想办法给民工付呀。现在中央有政策，不能拖欠民工的钱。
　　可他们说他们确实没有钱呀。学校也没有钱。他们两家也在天天吵架。现在教室早修好了，可小学生还在临时棚里上学，教室锁着，包工头不交钥匙。
　　哪你们为啥不向上面反映情况？
　　咋没反映哩。天天在反映呢。维权中心、劳动局、市委、市政府都去了，人家说调查调查，可一调查就没眉脸了。包工头也支持我们去市上闹，可人家根本不理你。有一次去市委，还叫人家把几个民工给抓起扣了一天……
　　你现在干什么工作？
　　打零工。也寻不下啥活可干。
　　今天一天你在做什么？
　　今天还好，我给一户干部家擦玻璃。肇事者指着桌面上一张皱巴巴的纸，说：你如不信，这张纸可做干证。这是主家跟我写的协议。
　　小警察拿起纸，上面写着：某某跟某某协议：某某给某某擦玻璃，擦净（以看不到东西为准）十二个门窗上的玻璃，某某给某某付工钱三十元，如工作质量不高，可酌情扣除工钱。因为是在五楼工作，某某因不小心发生意外事故，不管大小，某某概不负责。双方签字。各留一份。某年某月某日。
　　小警察问：今天的工作没出啥问题吧？
　　没有。三十元钱全给了，还给我吃了一顿中午饭……这顿饭是我自过年以来吃的最好的一顿。吃了四盘子菜，六个馒头，二碗紫菜汤……
　　干完活你又去哪里？
　　下午又去讨工钱。如果能要点儿，我准备明天回家去。家里已经叫了好几次了，说包谷该掰了，要我去收拾。
　　下午讨要得咋样？
　　还是不行，包工头藏着，见不到面。保安把我给掀了出来。跟保安平时关系还好，现在人家却不认人了。
　　后来呢？
　　后来我就思谋着今晚到哪里去睡觉，还思谋着明天是不是回家？
　　在哪吃的晚饭？
　　晚饭？没有吃。今天中午吃得够饱的，可省一顿。
　　哪你就喝了一瓶啤酒？
　　是咧，就买了一瓶啤酒。在往火车站走的路上，一边喝着，一边想着，想着想着，忽然一股气上冲，就……
　　就砸了广告箱？
　　是的。不过我是随手丢空瓶子时不小心砸的。
　　不要狡辩了。是你故意砸的。
　　　
　　无所谓。是故意砸的吧。我胆小，还不敢怎样，跟我一起的几个民工还想……
　　还想干啥？说呀，为啥不说了？那些人是不是还想杀人、抢劫呢？
　　没那么严重，可就是想着出出闷着的气呢。
　　小警察对肇事者有些同情了。他问：你家里有些什么人？
　　爹、娘、女人。还有个弟弟，也在外面打工。
　　你怎么没说孩子呢？你三十多了，应该有个孩子了吧？
　　肇事者眼圈儿红了，眼泪快要流出来了：是有过孩子，可……
　　可啥呢？
　　半年前，病了，没钱往医院送，我女人将就着，只请阴阳讲迷信，越来越重，后来……我赶回去，连面也没见上。我将女人打了一顿……
　　你两口子关系好吗？
　　日子穷了两口子关系能好吗？她经常闹腾着要离婚呢。她现在在村里胡日鬼着，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哩。我啥不知道？可是，唉……。
　　你父母好吗？
　　好个啥。爹才五十多，但老早是气管炎，不能劳动。我妈也是个病身体，只是硬熬着。
　　那你为啥不一个心思好好种地呢？现在农民好过了，种地过上好日子的人多得是。
　　唉，那是报上说的。我如能种上地时，也不到城里来受这份罪。
　　怎么说？
　　现在我们全家五口人只有不到一亩的地，种上金蛋蛋也不会富的。
　　你们的地呢。
　　卖了，卖给商人了。
　　你详细说说吧。
　　你们公家人不知道，农村也黑着呢。五年前，乡里来了文件，说要征地搞开发，来了人，划了白线线。过了半年，就拔庄稼挖果树了。农民们都不同意，站在地边，拿着铁锨跟人家斗争，结果，县长带着公安局长来了，抓去了好几个人。县长说：好不容易争到了项目，好不容易引来了资金，可就是你们这些人搞破坏。后来，地被征了，村民们没地种了。
　　当然，国家征地是为了搞建设，再说征地是要给农民补偿的。
　　搞建设是好的，可地直到现在还荒着哩。再说给农民补偿个啥呀。我家承包的四亩多地，只给了二千多块钱算完事了。
　　你说谎吧？能这么少吗？其它的钱了。
　　叫村干部私分了。村干部都富了，都修起了楼房。
　　你们为啥不上告。
　　谁敢上告？上告不又被抓起来了？再说，人家村干部的帐编得圆圆的，说招待人用了多少多少，上面提去了多少多少，修小学的危房用了多少多少，没法算呀。再说，你告了，告不赢，还要惹一尻子骚，人家的打击报复你能逃脱吗？再说，农民嘛，心咋能那样齐呢。
　　那你回去后还出来打工吗？
　　咋不出来呢？几张嘴要吃哩。我还担心着呢，要是老人死了，连一张棺材我还买不起哩……我不打工能行吗？
　　他象个小孩一样哭起来了。
　　小警察心里也一阵发酸，就不再问了。小警察默默地给肇事者解掉了手铐。
　　小警察说：你走吧。我放你出去。可你不可再干违法的事了。
　　肇事者揉了揉困顿了的手，又抹了抹眼睛，站了起来，说：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小警察将肇事者的东西全还给他，还从自己的口袋里摸索出五十元钱来，说：给你添点车费，回家去吧。
　　肇事者抬起泪水婆娑的脸，象傻了似地老半天盯着小警察的脸。突然，他跪了下来，重重地朝着小警察瞌了三个头，哭着说：想不到公安局里也有好人哪……
　　肇事者走了，走出了那个威严的铁门。
　　小警察也站起来。小警察走到窗户前，打开窗子，望着眼前这个灯火辉煌的城市出神。小警察在想：明天该怎样给所长汇报这件事情呢？是说肇事者脱逃了好呢，还是说肇事者问题不大，罚了点钱就放走了好呢？
　　后来小警察决定了：就说罚了五十块钱放走了人。于是，小警察拿过开票本，开了五十块钱。这五十块钱在他来说不多，最多算是喝了一瓶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