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生命的炭火

O 散文
生命的炭火
沙封 　　在冬天，一个人是需要温暖的，一个暖和的家，能够抵御屋外的寒冷。对付寒冷最好的办法，是依偎着一盆暖暖的火。屋里火不断，身上会暖暖的，一不至于手脚冻疮，尤其是一早小娃子冰凉的衣裤要烘热，否则就不起来，二是老太太的怀里得有一个温热的火坛捧着，可以缩短漫漫的严冬。一个人一生也是有四季的，儿童少年时代是早春的冬天，他们脸上被寒风冻出的红晕，与早春二月的桃花是一色的，青年中年是夏秋季，一个人生命的冬天是漫长的，老人斑白的头发，是冬雪前的白霜。 　　入秋，燃料的准备就成了每一家的大事。我生长的那个长江中的沙洲上，没有上山砍柴的可能，也没有捡拾煤炭的可能。我们用来生火的资源是可怜的，微不足道的东西。
　　是什么力量，将一切早已备好。 　　我少年时，有数年扫树叶的经历。沙洲的周边是柳林环绕带，落在树下的柳叶，被少年扫成一堆堆的，他们的母亲或是姐姐，用麻袋一担担地挑回家。柳叶是单薄细长的，20张柳叶才能覆盖住你的手掌，一户人家用它烧火，需求量是难以计数的。那时候我脚下的树叶，就是无数的。在母亲没有来的时候，我就钻进树叶里，既躲避了江上吹来的冷风，也是乘机休息一下。用树叶温暖自己的身体，遮住自己的眼睛，在那一瞬间，忘记贫穷和饥饿。多好的树叶，扫尽了，几天后又有了，一直可以扫到第一场雪倒下来的时候，雪下来了，我们抬头看天，看到满天空空的树枝时，就知道明天不用来了。 　　茅草在荒地里才有。田间地头的茅草早就被种地人顺手砍走了，只有去没有开发的江滩上、沼泽地里去寻找。割茅草的活是男人的事情。没有别人不知道的地方，那天你的父亲和哥哥能挑回满满一担茅草，你背着沉沉的一捆跟在后面，不过是你比别人勤快些罢了。荒地上砍草的人没有声音，只有砍刀和茅草倒地的刷刷声，干透的茅草告诉人们生长季节的结束。天是那么高，高得让我们感觉不到冬天的到来。每个人的手都开着很深很长的裂口，象可以送进灶洞的木柴。在雪花中，远远地有一个草垛，上面是厚厚的雪花，它在慢慢移动着，走近了，你就看清了，巨大的草捆下，有两条一步一步迈动的腿。在雪野里，他找不到歇脚的地方，因为一旦他放下头上的草垛，就再没有上肩的力气了。草垛和他就这样不离身地一步步前行，直到看见人家了，他才能松口气，因为到一家房屋边，他就能往墙上依靠，借墙的托力，松松腿力，擦擦头上的汗水。每家屋边的草垛堆起来了，有大，有小，很小草垛的人家，将怎样面对冬天的寒冷？ 　　仅仅有茅草树叶是不够的，吃草的牛为我们准备了最好柴火。沙洲上放牛的人，背上都会有一个用来装牛粪的箩筐，他不带钯子。有人会问，没有钯子怎么装呢。这就是不懂了，放牛的人不是有两只手吗，不论是男女老少，在牛拉粪后，都会很自然地把箩筐从肩膀上放下，往牛粪前一蹲，两只手一抄，就将粪端起来。大牛的粪会多些，小牛的粪会少些，大人端牛粪能一次端进筐，孩子端牛粪要几次才行。天不冷的时候，一端就起来了，天寒地冻时，牛粪是暖手的好地方，手插在里面拽不出来。有人常常就那样蹲在牛粪前暖手，直到牛走得老远了，才背着筐奔过去，看到又有新牛粪，再暖一次手。 　　那些被捡拾的牛粪，背回家后，立即做成一张张粪饼，张贴在朝阳的屋墙上，一张粪饼需要半个月的太阳，必须晒透，不然，你从墙上铲下来的时候，会开裂、破碎。太阳又多了一件不能耽误的事情，它得在第一场冬雪下来之前，把全村人家的粪饼晒透。于是，旺旺的阳光，把那一张张粪饼看作是一张张村里娃子的脸。晒透的粪饼很快就会被铲下来，因为它得腾出位置，新的粪饼还要贴上去。铲下的粪饼小心地收到灶台下，床底下，不能被雨雪淋湿，也不能受潮，那是温暖，那是生命的力量。粪饼是很经烧的，将它架在燃烧的树叶上，一块粪饼就能煮熟一顿饭，半块粪饼放在火坛里，就能让老人温暖一个夜晚。粪饼是最宝贵的，那是因为温暖对每一家人来说都是太重要了，因为一个人抵挡一生的寒冷，几乎要拿出全部的力气。从粪饼边走过的牛，对那满村满墙的昭示，从来没有表示任何看法，或者它们完全处在一种无意识当中？那么，到底是什么力量在为人类提供生命的炭火？ 　　一个冬天里，总会有几个老人离开这个世界，所有的人都认为，他是挨不过寒冷而离去的，他老了，身上不再有抵御寒冷的热量。如果那个人还算年轻，人们会说，这个冬天他没有准备足够的粪饼。 　　冬天，人们坐在温暖的屋子里，哪怕是破旧低矮的草屋，旺旺的火，也会把温暖传达到他们的内心，一块粪饼在火坛里烧着，散发出来的是草的清香，也是牛的体味，那可以说是同类的味道，乡亲为什么从来不歧视牛呢。一碗苞米粥、一个芋头，也能让他撑饱肚皮，然后惬意地睡去，到明天早上太阳照到堂屋时才醒来。在倒了几场雪后，女人会问，还够烧吗，女人总是这样，烧饭洗衣是她们的强项，稍微一点长远的打算就难倒她们了。男人不用想就知道牛粪饼还有多少，茅草和树叶还有多少，他嚷一声，够了。在男人的话里，女人和孩子欢快起来。 　　我知道在今后的一个又一个冬天里，不能没有牛、树、草与我共同筑起抵御寒冷的墙，不能没有它们与我相伴一生。没有人能想像，如果没有牛粪饼、没有树叶茅草，那刺骨的寒冷冬天该怎样度过。走入中年的我，已经看到晚秋的来临，我知道自己根本无法阻止，由天而降的白霜落到我的头顶，那是一场注定要降的雪啊。 （字数22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