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

　　包
　　一
　　现在我惯常背着的，是一个黑色的斜挎包，当初买时，只花了二十块钱。它每天陪着我早出晚归，风里来雨里去，算来已经有四年了。它是尼龙布的面料，很结实，有一次我骑着自行车过铁轨时，不小心摔倒了，包狠狠地蹭到了地上。我以为肯定损伤严重，没想到只跳脱了几根线，露了一个小洞，而且在最里边一层，一点儿也不影响继续使用。但它的拉链不怎么给力了，有一条拉链对不齐，因此不能严丝合缝，好像一张舍不得合起来的嘴。好在，这种挎包，最不缺少的就是拉链，左一个右一个的，倒也不在乎坏掉其中一个。我背着这个包出入于单位，当然也逛商场，下饭店，去市场，从没有在意过它的外观有什么不妥。
　　这包固然不是什么名牌，也谈不上款式做工，但在我，却用得习惯了。旧物历经岁月摩娑，都是藏了感情的，我恰恰是一个敝帚自珍的人，舍不得换掉它。包里面的内容很丰富，有钱包，虽然没装几块钱，但里面塞着证件和卡，鲜奶屋、广缘超市和乐购超市的会员卡各一张，借书证三个，某图书广场的打折卡一张，还有身份证和银行卡。在这个数字时代，我们的身份，是要靠这些卡呀证件呀证明的，它们的功能不可小觑，所以我对这个钱包的态度，是很谨慎的，把它放在挎包中间那层。钱则胡乱塞在最外边的小袋子里，为了拿着方便。虽然有很多人提醒我把钱装在外层容易被偷，可我依然我行我素，说懒可以，也可以说是积习难改。好在值得庆幸的是，直到现在我的包也没有被小偷光顾过。包内还有小镜子一枚，因为木壳上面刻着一枝梅花，被朋友馈赠而来。另有口香糖一盒，手帕纸一包，钥匙数个，还有儿子的红领巾之类。如果衣服上没有口袋时，手机也会混迹其中。小小一个包，几乎囊括了我生活的方方面面。
　　对于一直不肯换掉旧包，我还有个近乎谬论的想法。我常常想，如果要面对的是陌生人，那么一个包能代表什么？如果面对的是老朋友，那么我背着什么样的包又有何关系？可是朋友们似乎并不这么认为，比如那天我去开会时背的斜挎包，就是朋友献血时人家给的赠品。她说，虽然不是什么名牌，但总比你那个呲牙咧嘴的破玩意儿强吧。那是文联组织的会议，以我这个喜欢坐在角落里的家伙来说，基本没有被“关注”的理由。可我还是决定去参加会议时换个包。我想我还是在顾虑人家看我的目光。我可以不在乎陌生人用什么眼光看我，也可以不必担心朋友们的打趣，但显然我在担心这些只混了个脸熟的“圈内人”的目光。
　　于是，它就出现在会议桌上了。它也是尼龙布的面料，深棕色。和它并排放在一起的，是另外两个文友的包，都是皮的，其中一个紫色，上面有同色的暗纹，在包的提带上，缀着个亮亮的金色圆环，往桌上一放，发出叮的一声响。另一个是红色的，包朝上的一面镶着一个金属牌子，好像是一匹马的样子，应该是这个包的品牌图案吧。
　　我仔细打量着她们的包，又回过头来盯着我的包看起来，忽然发现在它长长的带子上，那个金属的环扣已经爬上了暗绿的锈。这包被束之高阁的时间到底是太长了。接下来，我还发现拉链的吊环儿上，也爬上了星星点点的绿锈。在那一刻，我忽然想到，我的妥善保管，固然可以使它多用些时日，但却缺少了日久生出的亲密。世间事，实在是难以面面俱到。
　　在会议桌旁，我的目光在各个不同的包上逡巡。男同胞背的大多是方方正正的公文包，少有变化。女同胞背的包却各有各的妙处，不仅颜色多样，款式也各自不同。于是会议的内容被我忽略，倒是兴味盎然地琢磨起这些包来。
　　二
　　在现代社会，朋友之间送个包是稀松平常的事情，既实用，又可以联络感情，实在是个不错的选择。尤其是送给女人，她们对于包的热爱，不亚于华服钻石，不论已经拥有多少，最心仪的，永远是下一个。
　　街头的女人们，携着各式各样的包款款走过。挂在手腕上的背在肩上的提在手中的，皮的布的绸的半皮半绸的，民族风的混搭的狂野的淑女的，流光溢彩的朴实低调的时尚前卫的中规中矩的，亮的暗的透着小可爱的，缝着珠片的系着绸结的描着卡通的钉着铜钉的……简直是应有尽有，不一而足。
　　我回县城，买了一个皮包做为礼物送给多年未见的好友。它整体呈蓝色，装饰简约。包的内袋很大，这样就可以让她多装些上班时的必需品。除此之外，我还给一位同样住在县城的老师买了一条皮带。她接过包，笑着对我说，真是城市人了，送这个干嘛呀。她的言外之意是说我改掉了在农村时的习气，不再用我的那个布包，而且更进一步的是，还肯买皮包送人了。
　　我在乡下上班时，每天提着的，是一个用布头儿做的包。上面缝了两条长长的带子，便于搭在肩头，也可以随意拎在手上，晃到前，荡到后。包里装着书和眼镜，偶尔在村街上看到便宜菜，也会随手放在包里，倘若有掉落的菜叶，就提起包的底儿，甩一下。如果脏了，就扔进水里洗一洗。这个包我舍不得扔掉，带到了城市里，却只能像一段尘封的往事般藏身于衣柜深处了。
　　我们一起出门闲逛时，我见识到了她的包。材质仿如亮绸，双肩带，可以背在一侧肩膀上。我送的包已经够大了，没想到她这个包更是大得离谱。她说，连她女儿去上舞蹈课时的衣服和鞋子，都要放到这个包里。她的包兼具了公文包，书包，包裹的数重作用，不大还真是不行。可见女人的包，各有各的妙用。
　　听陈奕迅唱，“你的背包，装满纪念品和患难，……你的背包，让我走得好缓慢，总有一天陪着我腐烂。”这个背包，一定也来自于一个女人吧。虽然已经物是人非，背包也早已变旧，但那个曾经借出了背包的人，却还被念念不忘。一个背包，这一刻成了一段感情的见证，如果宁愿任它一直陪到腐烂，那么，拥有这个人的一生惦念，是不是也已足够。
　　我家老公木讷，几乎没有送过礼物给我。但有一次出差回来，居然给我带回一只精巧的单肩小挎包，棕红颜色，仿鳄鱼皮，很时尚。把包拿在手里，我忍不住前后打量，轻轻摩挲，心里的喜悦简直要流溢而出。虽然这个包既薄又小，装不了什么东西，但还是高兴，不光因为包，更因为这份心意。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包都代表惦记和牵挂。它还被赋予了许多功能，比如讨好和敷衍。在电影《花样年华》里，苏丽珍的老公送出的包，就兼具了这两项功能。他把包送给情人以讨欢心，也没忘掉送给老婆应付一下。不过他这个人很奇怪，送出的两个包居然一样。他竟然如此不肯略费心思，简直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他是太过傲慢，还是对自己做丈夫做情夫这件事，马虎得紧？
　　三
　　包是有传承的。据我所知，我姥爷他们那一辈的人出门时，用的是一种被称作褡裢的布袋。它可以搭在肩头，身前身后各有一个用来装东西的袋子，既放干粮，也放盘缠。不过平常人家少有用褡裢的，要带东西时，就提一个柳条编的状如元宝的小篮子，串亲戚时提着，要带干粮和水去田间地头时，也是用它。
　　我姥爷提着篮子去田里干活，他预先找到一个长草棵儿，把篮子放在里边，这样带去的饼子和水就不会被太阳晒到，要不，瓦罐里的水被晒温吞了，就难喝了。然后，他弯着腰，把锄伸到每一棵苗的脚底下，除去杂草，连带着还要把垄间的土松一松。累了的时候，就走到草棵儿边喝些水，也顺便在地头儿歇歇。这篮子和草以及庄稼是气息相通的，我姥爷坐在它们中间，和他们一样安静，享受着阳光以及清风。
　　现在，我妈和我爸当然也还要下地干活，只是不用再锄杂草了。玉米种子下到田里，再喷一遍除草剂，就解决了锄草的难题。不过他们还是要带些水呀吃的呀去田里间苗。水装在雪碧瓶子里，点心装在塑料袋子里，放在车筐里就可以了，是连布包都省了。方便当然是方便了，可那水里总有股子怪怪的味道。
　　记得在我小时候，我爸上下班时，常拎着的是一个黑色的人造革提包，在包的顶端有一个大拉链，侧面还有一个小拉链，包上有两个白色的字——“上海”。我第一次知道上海这座城市，就源于它。那时候，这个包是我的宝库，爸爸每天下班回来，总会像变戏法一样从里边掏出糖块儿，文具，有一次拿出的居然是一个绿色的小水杯。它小巧可爱，让我爱不释手，一直用了许多年。每天爸爸下班回家，我都会飞奔出去，第一件事情就是把挂在车把上的黑色提包拿到屋里去。童年的快乐，有许多是来自于它的馈赠。
　　时光流转，而今我的包也成了儿子最喜欢的宝库，他时常能从包里拿到他喜欢或者需要的一切，卡片，玩偶，小零食……
　　犹记得前几年的一件事，我和一位刚结识的朋友走在商场的皮包专柜前，她拎起一只小巧精美的浅粉色单肩包，搭在肩上，在镜前打量。我却在悄声探问售货员包的价格，居然要两百多块钱。巴掌大的一个小包，竟这样贵？忙忙问朋友购得此包要装什么，她笑着打量我，目光中除了理解还有笑意，说，我要留着配衣服呀。她一直是个温婉的人，穿着简单，配饰从不张扬，却有着低调的华丽。看她挑选包都这样有心得，无怪她总给我们那样一种优雅的感觉。这对于我来说，是新的常识，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包还可以搭配衣服。对于我，包，不过是个装东西的工具罢了。
　　这个当初半生不熟的朋友，终于被岁月熬熟，成了闺蜜。当然，我们的观念依然天差地远。她的包很多，而且是名牌包的忠实拥趸。而我呢，从不在意她背着的到底是什么包，只固执地背着我的咧着嘴的包走在她身旁，谈笑风生。不过，悄悄发生了变化的是，我的包，也已经有好几个了，虽然常常置于衣架上不用。
　　公司的白领们可没有我行我素的自由。她们每个人都要准备好几个包的。对于她们来说，包不是装饰品，而是必需品。如果两天都提同样的包，是会令人讶异的。既要注意风格又要表现气质还要同时兼顾实用功能，她们的包，作用不可小觑。这时候，真的不能再说包只是个配饰，它更像是在为我们做无声的代言。
　　四
　　说到包，当然不能不说到奢侈品包包。不论是路易威登爱马仕普拉达，还是古琦，都以上等的皮料，精细的做工，别具一格的设计闻名于世。它们已经不必使尽浑身解数哗众取宠，它们存在的王道就是坚持自己特立独行。
　　对于我来说，它们都有着明星一般耀眼的光芒，只能远观，不能拥有。我甚至不是它们的追逐者，顶多也就是在百无聊赖时，闲翻网页欣赏一下。对于它们，谈不上喜欢不喜欢，终究是不了解的事物，说喜欢和不喜欢都是妄下论断。
　　它们既是时尚的宠儿，身份与地位的象征，也是品味和眼光的佐证，因此各个都有着不菲的身价。它们的实用价值固然被看重，但更被看重的，是体现了拥有同样气息的人们的诉求。普通的平民老百姓，是很难为这样的奢侈品买单的。
　　前几天，我和那个热衷皮包的朋友在商场闲逛，一起去了宝姿专柜。我们这种三线城市，没有路易威登，没有爱马仕，最高端的牌子，就算是宝姿了。当然，这知识来自于朋友的恶补。柜台上摆着的包大都几千块。与那些包中显贵相比，这个价格，不高。虽然我的心依然抑制不住的波澜起伏，但终于可以保持面不改色，也可以同时保持适度的沉默了。城市改变了我，它让我面对越来越多的事物时学会了不动声色。
　　打算给住在县城的朋友买包时，那个酷爱皮包的朋友正在北京游玩。她大力推荐我送名牌的钱包，说两三百块钱，不贵。我笑着对她说，住在小小县城里的老友，是不会背什么名牌包的。如果她从一个二十块钱的包里掏出个名牌钱包来，未必就搭调。我的另一个朋友就从其妹妹手中拿到了一个正品路易威登的包，却一直让它藏身储物柜中，她笑着说，我从上到下的衣服放在一起也超不过几百块，怎么配得起上万的包？
　　可见，什么马配什么鞍，什么人背什么包，都是有规矩的，不能随性而为，否则弄不好会出笑话的。不仅是买什么包大有学问，就连怎么拿包也大有讲究。还记得多年以前看赵本山的小品，其中有一段让我印象深刻。他说，学问都在这包上。他一边说一边把包夹在腋下，这就是个经理。接下来，他又把包拎在手中，这就是个收电费的。458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