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面作品87:菠菜的味道

   菠菜的味道

    吃晚饭的时候，女儿照例把盘中的菠菜一根根精挑细拣出来，堆在盘边，一边挑一边嚷嚷：怎么又是菠菜，你不会炒点别的菜？

    “一棵菠菜根营养顶半个鸡蛋呢，吃一点怕什么”我试图说服女儿。

    “那还不如直接吃半个鸡蛋呢。”女儿一脸不屑。

    我长叹一口气，难道孩提时代的味蕾都这般挑剔吗？

    小时候，家住在农村。那时候最怕上学。每天早上，都在母亲三番五次的喊叫声中，才极不情愿的起床，背着母亲用碎布块拼成的花书包慢腾腾的出门。

    清晨的村庄还笼罩在牛乳一样的薄雾中，路边的草丛湿漉漉的，叶片上爬满了细密的亮晶晶的小水珠，裹着一层毛茸茸的凉意。村边隐约的田畴泛着朦胧的绿意，晨雾中时而传来牛铃铛清脆的回声。我就这样一边踢着小石子，一边低着头百无聊赖的走着。邻居张大爷总在这时提着镰刀下地割草，从我身边经过时老是拍拍我的脑袋：丫头，还不快点，要迟到了。

    而早晨放学则是我们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了，一大堆孩子从校园门口倾泻出去，像一群没头脑的小羊，手里挥舞着书包，风车一样转动，在初升的朝阳里一边狂奔一边尖叫。路边小树的叶片正绿的发亮，麻雀们在金色的阳光里叽叽喳喳叫得正欢，而我家的大黄狗已经迫不及待的等在门口了，摇着毛茸茸的大尾巴，欢快的踏着四蹄。

    母亲正在厨房里烟熏火燎的忙着，听见我推门跑回来的声音，忙探出头来，说：饭快熟了啊，赶紧洗下手。父亲也荷锄从地里回来了，手里提着从菜园子刚采摘的新鲜的菜蔬，有时是几只莹润的胡萝卜，有时是几颗宝石般红中隐青的西红柿，有时是一把翠挺的豆角，有时则是一小把绿油油菠菜。

    说来好笑，那时的我，也和现在的女儿一样，不吃胡萝卜，芫荽，姜和菠菜。但凡菜里有这些的，我都要一丝一丝拣出来，用母亲的话说，好像吃一口会脏了我的肠子似的。父亲总是笑着说：来，给你猜个谜语吧。绿鹦鹉，红嘴巴，一头扎在地底下。打一蔬菜。我歪着脑袋想了好半天也想不出来，父亲夹了一口菠菜送到我的嘴边说，你吃一口我就告诉你答案。我把头摇的像拔浪鼓。父亲又说：一棵菠菜根顶半个鸡蛋呢，赶紧吃。我依然紧闭着嘴。

    挑三拣四吃完饭，我就开始蹲在院子里看蚂蚁。大花猫趁机绕到我的身后，噌一下跳到我的肩上，还不忘伸出一只绵软的爪子踩到我的头顶，我能想像它威风凛凛居高临下的样子。大黄狗也过来了，站在我身边，疑惑的看着我头上的猫。我不知道它们之间有怎样的对峙和交流，但饭后的那一小段时光很是安逸，几只鸡在院子里低着头觅食，发出咕咕的叫声。

    无意中抬头，才发现母亲正小心捡拾我吃掉在地上的馍花和饭粒，父亲则把我挑在盘边不吃的菜全部倒在碗里，呼呼噜噜仰脖吃光。

    我是什么时候开始，才品出了菠菜的甜，芫荽的香，姜味的悠长，已经记不得了。只是竟也开始和父亲母亲一样喜欢上了它们。是的，菠菜的清甜像是融入了春天里的丝丝细雨，胡萝卜的甘美像是收集了秋日里脆爽的阳光，莞荽的异香是大地母亲的特别奉献吧，至于姜味嘛，我觉得应该是父亲在烈日下抛洒的辛辣的汗水的味道。

    突然有些明白了，父亲母亲虽然都是教师，可骨子里，他们还是最传统最老式的中国农民，他们看重每一棵菜，每一粒米，看重上天的馈赠和大地的珍藏，即使他们汗流浃背的劳动，在伸出双手的获取里，他们依然是谦卑，诚实，满心敬畏和喜悦的。

    做完幼儿园作业的女儿，正趴在沙发上，翻看着一本《世界未解之谜》。我很想走过去，和女儿说说话，可我该如何告诉她呢，那四时丰饶的菜园，那迷雾中安谧的村庄，那总站在家门口翘首眺望的花猫和大狗，还有清晨的水桶在井壁上磕出的清幽回响，杨槐花像漠漠飞雪般落满院子，甜丝丝的空气里袅袅升起一缕缕淡蓝色的炊烟，像一幅绝美的风景画。

    女儿，你知道这世界上最美的谜是什么吗，它不是百慕大，也不是楼兰，狮身人面，它是你的外公，还有许许多多和外公一样的农人经常在嘴边念叨的：绿鹦鹉，红嘴巴，一头扎在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