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树
2022-01-04经典散文
[db:简介]
乞丐树
‖草原灵儿
‖草原灵儿
它如一个肢体残缺,衣衫褴褛的乞丐,在风中摇摇晃晃。
5年来,为了它安然长大,就算对我最好的朋友,我都不曾提起它,我深深懂得,它在这块土地上的存在几乎是一种传奇,封住自己的嘴,就等于给它上了一道防护墙。它也慢慢地在我心里根深叶茂,自从认识它,我连梦境都是颤栗的,经常梦见它被砍得遍体鳞伤,或者连根被拔起,我亦总在距它一步之遥的崖顶,隔着万丈沟壑,看着它做生死挣扎。当最后我从断崖决然地扑向砍伐它的那些人时,却一激灵汗涔涔地醒来。第二天不管风里、雪里、雨里便跑去看它。而每次看到它安在,心总在那一瞬间落地,接着又悬起来。如是反复,它与它生长的土地,变成了我心里高空走钢丝的杂耍,有风无风都颤栗不停。
半月前,我忽然梦到它被风筝一样,曳在空中,细细弱弱的身体悬浮着,我想抓住它,跳起来却再也落不下去,跟它一起悬浮,因为我们都脱离陆地,眼下已经是一片汪洋。惊恐之余,我努力做着鸟飞动作,扇动着臂膀,没想到,我的肉身和它一起,竟然抵不住一片流云的重量,刹那间堕入翻涌的浪涛里……。
清晨上班特意去它所在地,它如被糟蹋的少女,衣衫碎片狼藉,嫩嫩的骨质,有扭伤、劈伤、居然还有锯伤……。那一瞬间仿若有人封住我全身穴道,身体僵直地杵在哪儿,眼神与散落地上的光束对碰很久,才发出哽在咽喉的一声闷吟。它,看上去更加沉默,孤独和倔强,在风中挑衅般地摇摆着仅剩的两个单薄枝干。
我默默地蹲下身拾掇着它被掰下的枝干,放在它还残活的半壁躯体旁,心底如摇动的荆车,千丝万缕地拧着劲,越拧越紧,越紧心脏空隙越小越疼。大脑中流放着我梦到的情景,对于来去的人群产生无端地恨怨和鄙视,最后狠狠地骂一句狗日的。怨恨和藐视让我把每一个路过的人都当成画皮,甚至看谁都像戕害它的嫌疑者。尤其看着那些昂着头戴着墨镜或者脸上傲气十足戴着近视镜的儒雅者;穿着雪白衬衫、腆着肚子夹着公文包者;矜持又靓丽的女人等,踩着或跨过它枝丫时露出看乞丐般的厌恶表情时,我以驱蚊蝇的眼神盯着他们。好在,还没等我说什么,一位捡破烂的老人,躬身把我拾掇一起的枝干,挪到它另一侧,规规整整地放好。为那些操近路的脚腾出一块空地,转身又去捡一些被随意丢弃在公园的饮料瓶。
那些人没因为老人给他们挪出那条近路有半点感激,反而以厌恶的表情躲着老人,同时把头抬得更高。这时刚好有一位穿着非常讲究的男人挎着一个优雅女人踱过来,他身后跟着两个男人,这两个人对那男人和女人说话总是矮着声音和身躯。那女人走过捡垃圾老人身边时,很夸张地捂上鼻子,长长的睫毛亦挑向高处。男人也讨厌地瞪了老人一眼,并随手丢掉手里的香烟盒后对身后两个男人发问,这里怎么总能看到这类人的身影?两个男人对视一下,一脸无奈地耸耸肩。老人却对他们视若无物,伸手捡起男人丢在地上的香烟盒与一个很脏的塑料袋子,揉搓在一起,扔到身边的垃圾桶里,然后眼睛继续盯在地上。我忽然间想拥抱老人或者送老人一个防霾口罩,因为那些人。
这一天的忙碌,跟没上发条的老钟一样,有点断点。脑子始终是它和捡垃圾老人的镜头来回轮播,再就是花盆中我插了它掉下的那些枝儿。这一天,我的魂儿没告假就强行出走,直到太阳掉进黑夜的嘴里,留一抹不甘,在天边努力挣扎时,我的魂魄突然怅然归来,刻意逼我早睡。逼我睡到很死、很沉、很深那种,深到能与它相约的地界。
偏偏,这夜梦是叛逆的,在我渴望中矜持地收拢翅膀,蛰伏。星光和月色反而格外冷艳与活跃,扯着我的思维和不甘到处乱窜。尤其那弦月,撇着嘴角鄙夷地看着公园来来去去拖在地上的影子。那些影子盖着影子,影子追着影子,从它身上荡过去,再荡回来,没有一个影子在它身边停留,更没有影子注意它旁边横躺的残枝。即便它每天都在众多行走的影子中是唯一没动的一个,亦没人感觉到它影子已经瘦成独臂,尤其地上还多了把影子归零直接遁入土地的枝枝丫丫。这些枝丫生命体征虽然涣散,但魂魄依然倔强地游荡着,为不明不白的夭落,为在这个晨曦明媚的一刻,它遭受“凌迟”之刑,枝体被一点点剥落。为此后,无论星光还是月光撰写的童话,于它来说都充满了忧伤和疼,而怨气愈结愈重。
在弦月藐视中,它的残枝在我花盆中萎顿地打着盹。我知道那些残枝不管放在哪儿,都不可能再有新细胞生成,就像我梦到的那样没了根,没了依托。就算活佛挥洒的甘露,都无法让它再受孕于人间,为自己留下一男半女。我之所以插它入花盆,只是不忍让这些原本高贵的枝体在生命枯萎之前再受胯下之辱或践踏之伤。至于仅剩下半条命的它能撑多久,我不知道,但月亮肯定知道。因为月亮那寒意的光芒透支一种情绪叫苍白。那种苍白如悼念失声的祭文,忧伤暗涌。因为它太年轻,也太华贵。偏偏胎落市井,面对诸多粗鄙与丑陋,谁都无法记录它沦于屈辱和平庸的生平。何况它一直孤孤零零地站在角落,每当月色纯净而夜色暧昧时,男人和女人在它身旁做着肢体厮缠,甚至有老男人恁般不知死活地与年轻少妇在它脚下蛇一样缠在一起。它也只抖动着枝丫,以弱小之躯体,遮蔽与包容地把目光伸向夜空的浩渺。然而,它的包容太过于含蓄,就像没人感觉到它有多么与众不同一样。甚至包括它被砍掉半身的枝体凌乱地躺在地上,那么狼藉,却无人拾掇。唯有残骸中露出的红柚色,偶尔有那么几个人扎堆看稀奇,一阵唏嘘过后,踢开碍事的残枝,依然做鸟散。
这世上,越是稀罕的东西越容易沦为平常,因少见而无人识得。恰好这也是直接导致它沦为寻常物的关键。在这旮旯地,它只是一棵无人认识的树,就算它比熊猫还稀缺,在无人识得的情况下与一棵普通的树是没有任何区别的。它的存在只是误植,即便它有着尊贵的名字和尊贵身份——植物中的活化石或“植物大熊猫”,并从第四纪冰川时期从濒危物种中侥幸地存活下来。但栽植它的人,或许只是把它当做一颗特殊的松柏而已。
它的本族曾随神舟四号飞船入太空,住白宫、白金汉宫、甚至联合国总部以及中国的中南海。而今,在大爷大妈为争一块场地而上演真人版抓、挠、扑、咬练绝活的地儿,在这不懂得矜持为何物的角落,它仅剩半条命孤独地犟活着。身体被撕扯得像一位乞儿,在风中褴褛又潦倒。其实它不如乞者,乞者有着择地选门槛的机灵劲,此刻它只能相信宿命……
其实,我发现它亦很偶然,是朋友说的,他说,他知道有个地方有个宝儿,指不定哪天一高兴,就把宝儿请回家。朋友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说话办事都属于大大咧咧的那种人。能让朋友上心的物件,在我概念里是负数,朋友口中能吐出宝儿俩字,实在是件稀罕事。于是我就磨朋友去看宝儿。乍见它,就像横空划过的一道闪电,在这乌烟瘴气的小区公园,在这脂粉与香水混沌,酒气、狐臭甚至臭脚味混杂的角落,蚊子和苍蝇热恋的三角地,居然有这世界级的宝贝——红豆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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