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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丁酉话鸡

2022-01-0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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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关于年和节,到了一定年龄才体会出也就是个平常日子。如今一碧如洗的天空越发难看到了,正月初一的黄昏很美,西天挂着轻描淡写的云絮,丝丝缕缕的牵连纠葛。小欢喜跑过来大喊:不好不好了,天上长毛毛了。她的神情很正式很严肃,让人觉得这分明是发生了一件不可收拾的大事件。相比较于雾霾的沉重压抑和带给人难以忍受的绝望情绪,天上飘着一朵自在的云,这事儿很大。好多年前不是这样子,山河清秀岁月安稳。那时候我们有兄弟姐妹不分晨昏的戏耍,那时候我们大把的光阴挥霍,那时候的记忆深入骨髓且相伴一生,馋也是真馋香也是真香。现今很多事物都寡淡了,更多的事物被忽略过去。

  我对幸福生活是这样憧憬的:素白的新米粥辅以一盘煎蛋。花样繁多的煎蛋想想都美到醉,荠菜煎蛋小蒜儿煎蛋香椿芽煎蛋韭菜煎蛋,再好的蔬菜都要有蛋。年前我预定了两厢快乐鸡下的开心蛋,送货小哥说他喝醉了无法送货。我的鸡蛋在路上飞着呢。我小时候顶顶佩服母亲了,每天早上放鸡出笼之前,她都要把母鸡挨着个的摸一遍。拎起鸡翅膀往下一摁,鸡屁股撅起来了,母亲的手指轻轻一摸就把鸡各自归位了,嘴里不停地叨念:豹花点有蛋一边儿等着去吧,芦花鸡今个歇窝了。扣起来的乖乖的待产,飞跑了的咕咕叫满院子找些米粒草籽,每一天的热闹都是这样开始的。

  给小欢喜讲过太姥姥摸鸡屁股望蛋的事,小欢喜就颠颠的把屁股撅过来说:摸摸吧,摸摸。我觉得母亲是神奇的,她融化掉了童年时光中那些贫穷落后枯燥乏味,留给我至今难忘的回忆。我母亲说那些鸡都是为我来的,我的童年有吃不尽的快乐蛋,以至于我后来因为鸡蛋过敏还去了公社卫生院。童年经历是一个人性格形成的关键因素,我的倔强固执敏感都与我是母亲的头生女有关。我最喜欢一只母鸡生完蛋刚出窝的样子,呵呵哒地四处张望,仿佛向世界表明它生蛋的骄傲。嗯,一只会生蛋的鸡值得骄傲,可是大家都会啊谁会在意?没人在意也不能阻止一只母鸡的炫耀张扬,呵呵哒呵呵哒的叫声里是诉说不尽的快乐。一只母鸡关于生蛋的心情恐怕是最隐秘的美妙了,这很像女人在一起时总会说些与生孩子有关的事情,且一辈子都说不完。

  二:
  想起好多关于鸡的旧事。那时还有故乡、老家、父母,我家的院子沿着街东西走向,狭长的迂回的院子住了好几户人家,曲折幽深是最适合捉迷藏的。我没出生的时候,母亲活得绝望而卑微,她认定自己作为女人是被指点被看低的。我是母亲生命里的灯,后来有了弟妹,我们仨都是灯,母亲的人生因此明亮了。我母亲手巧,做吃的做穿的样样别有新意,她养鸡养猪也有一套绝活,可能所有的母亲在子女心里都是独一无二的伟大。我回忆母亲赞美母亲,就是在歌颂母爱歌颂所有做过母亲的女人。母亲端一只小瓢,站在院子里喊我们的鸡: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鸡闻声赶来,即使有那么三两只跑到了院门外,也会掉转方向回来。鸡们跑得那么开心笨拙,有一只鸡脚下打滑一个趔趄侧卧或劈叉。它们姿态各异却又怀着一个共同的目标,它们为了一只虫几粒米,快乐的咕咕咕呵呵哒。母亲一扬手一把米飞着弧线就撒出去了,手起米落,即刻便响起当当当地啄食声。一把碎菜叶半盆清水,吃饱喝足的鸡又逍遥着四下快活去了。

  我能认出我家所有的鸡,给它们一一取了名字,时常我们需要去别家找回走丢了的某一只鸡。也有把蛋下到邻居家的时候,我母亲领回它们,却也不会责罚。我至今能记得乡间流传的几句关于鸡的民谣:迁安县大瓦房,鸡屁股当银行。贫困的日月,把鸡屁股当作银行的绝不仅仅是迁安县。后来我们院子的徐荣先家娶了儿媳妇儿,我们都不知道那儿媳妇叫什么名字,私底下都叫她荣先儿媳妇或者春钢媳妇儿,等她有了孩子我们又叫她小单妈。小单妈也养鸡,叫鸡的方式却不同,她总是左边夹着孩子,风风火火地冲进院子,随之而来的叫声很是霸气。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我觉得她家的鸡有点像斗士,有一种冲锋陷阵的威武雄壮。一大群鸡冲将过来跺脚奔跑,满院子都是有感觉的。那时我特别纳闷,为什么我家鸡的号令是咕咕咕,她家却是来来来,后来我无数次观看母亲和小单妈喂鸡,觉察出对于鸡来讲被喊做咕咕咕来来来都没什么关系,关键是那一捧扬向它们的米粒子。前几天带小欢喜去山里玩儿,给她一棒大玉米,让她喂鸡,她兴奋得不得了。那些花色各异的鸡们,围拢在小欢喜身边,仰着红冠子的头乖乖地等。

  有食物在手是很有威望的一件事,民以食为天,鸡也是。如今我喜欢在厨房一手调配众多食物,想来也是颇具威望的吧。

  三:
  快乐是单纯的。那年月一根鸡毛就能让孩子们的心膨胀到飞起来。公鸡叫醒乡下的每一个清晨,太阳就把最亮的那点儿光明点缀在公鸡的尾巴上。

  我和所有的乡下孩子一样,痴迷于一样游戏,就是踢鸡毛毽子。四根上好的公鸡尾毛不好找,偶然有杀鸡的人家,必是早早的有好几个边上候着的。母亲就会退而求其次,剪几根翅膀上的毛做一个鸡毛毽子,因为少了点硬实和长度,踢起来很飘。我也有过一个最好的鸡毛毽子,黑红油亮的四根鸡毛,用一块红花布包了两枚铜钱,将鸡毛固定在铜钱孔里,用线针密密实实的来回缝好。再结实的鸡毛毽子也搁不住没早没晚的踢,踢飞了踢散了是常事,也有用废旧花布缝方布袋的,总是为了玩儿用尽了心思也不知厌倦。在乡下,鸡是最普通的常见的离不了的。且不说谁家老人孩子有个大病小灾的送上几个鸡蛋,也不说春上抱窝鸡带着鸡雏满院子觅食,单就逢年过节来人去客(三声读qie)鸡也是最先被提上案板的头道菜。鸡是贴心贴肝的是温暖祥和的是关键时刻能舍身救主的。谁家的鸡舍不是紧邻着屋宇啊,所谓鸡犬声相闻就是讲一个近便。我最看不上那些杀鸡问客(三声读qie)的主。看上去多少缺了一点实在。不过她说杀鸡想留是真的想留,她的舍不得也真是揪心火燎的舍不得。我随母亲去过二姨妈家的姚周寨,去过舅爷爷家的温家洼,也去过杨庄姨姥家,从没有遇见过有人肯为我们的到来杀一只鸡。而我那时是多么想借着这样的机会打打牙祭啊。向一只鸡道歉是虚伪而矫情的,感恩一枚鸡蛋感恩一顿小鸡蘑菇,感恩红公鸡的花外衣,我爱那些辛勤啄米的草木鸡。

  鸡是骄傲的轩昂的。公鸡悠然踱步母鸡气定神闲,在乡村遇见一群鸡是多么田园风光啊。鸡安于炊烟袅袅的小世界,安于孵鸡生蛋的琐碎事情。贴着世界的一隅,寻觅着总也觅不完的草籽小虫和露。也有偶尔上了枝头跃了房顶的时候,鸡咕咕咕的叫几声,绝不会被远处的风景迷了心。我心里的鸡,是居家的是简静的,此刻我几乎想起了记忆里所有关于鸡的点点滴滴。母亲带走了花色繁多的鸡,打鸣的生蛋的夭折的。我是一个太过各色的人,觉得没有了母亲腊月不像腊月正月不像正月。我幼时亲手攥死过的鸡雏在那年春上,我家没有抱窝鸡,母亲吧两枚鸡蛋送去邻家。后来一个晃了一个孵成了,那家过来送鸡,是个老太太,母亲送她出了大门口,回屋看见我正攥着鸡雏兴奋得大叫。后来稍大些,又强迫母亲满院子撵一只豹花点,杀了鸡炖了肉,虽说我半是害怕半是心疼的哭得昏天黑地,但豹花点毕竟因我而过早的成为一道菜。

  四:
  在乡下,每一只公鸡都过着妻妾成群的好日子。母鸡们也都相安无事,各下各的蛋各捉各的虫。同父异母的同母异父的兄弟姐妹们,从不相互倾轧排挤,鸡的一生是朴素的简单的。小鸡啄米啄得丁零当啷,公鸡打鸣打得太阳出山。如果不是逢年过节,一只鸡的爱情就不会面临生离死别。

  故乡的旷场老屋的房顶,昂首阔步地走着鸡。我攥死的小鸡雏我吃掉的芦花鸡我冤枉过的邻居家的那只鸡,还有我心心念念的很多鸡,都一一出现了。让鸡慢点长,等着鸡冠油亮脚金黄,等着母鸡懂得献媚等着公鸡踱着方步骄傲地看上了白母鸡、黑母鸡、花母鸡。世界给了鸡自由,鸡才会有好心情回报好蛋。丁酉话鸡,无限感慨,这一年唯愿淡泊安宁。我们的小欢喜也将迎来她的属鸡的小弟弟,所谓岁月静好,无非如此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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