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重现

有一首歌儿，数十年来都在我的耳边，我的脑际，我的胸臆间回旋。每次邂逅，都如初识一般，必从头问候至尾。我的心田在她的抚慰下，如久旱逢甘霖般的舒坦。我会凭思绪随着那徐缓、优美、又略带伤感，如倾如诉、起伏延宕的曲调任意驰骋，忽高忽低，忽喜忽忧。有时如行走在坦阔平原，有时又如登上一览众山小的顶峰。忽而如航行在大海，俄顷又如跳荡到了谷底。有时似在跃步前行，有时又陷入重叠的回忆。喜欢听，喜欢得往往陷进去就跳不出来。这就是世界名曲《昨日重现》，影片《罗马假日》配曲。 　　可我听也听了，喜欢也喜欢了，但却一直未注意过这首歌曲到底歌词为何，唱的是什么主题。以往虽然也发现有译文，但所见汉字都特小，自己也没有想要去深究，感觉就这么随意听着，随便臆测着，随心所欲地自己往里面添加想象也蛮好的。直到前不久的一天，我在微信小程序里，看到了她的中文歌词，不禁哑言失笑，以往的思绪被彻底颠覆。一时间心里竟飘过了两个字的脏话，就是一般人在事出意外时，大脑中会无意识蹦出来的那两个字。可见我被颠覆得有多严重了。 　　一直以为这是一首缠绵悱恻的爱情歌曲，一是因为她好听，感觉这样美好的曲调就应该为爱情而谱写，所拥有。二是因为她是经典爱情影片《罗马假日》配曲，爱情影片的配曲必然是描写爱情的。可想不到的是，这首名曲的歌词竟然是这样的淳朴，淳朴得和她华丽的曲调完全不搭。但又如何呢？细看下来，即使不搭却也不违和，也不影响我的喜欢，抑或说是更博得了我的欢心，令我有一种亲切之感。 　　“年少时我喜欢听着收音机，等候我喜欢的歌曲轻轻响起。我独自为它伴唱，这让我感到欢喜。这样的幸福时光早已远去，我多想知道他们到了哪里。但是他们就像失散朋友再次回来，所有的歌曲，我还是那样喜欢，仍散发光芒 ”。 　　岁月中也曾有过这样的一段时光，同样的令我一生难忘。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农村，仿佛是一段黑白色调的默片。闻鸡起舞，日落而歇，是乡下人世代沿袭的生活节奏。在这样的日子里我日复一日地，从牙牙学语到长成为十五六岁的邻家女孩。因为出生在一个有书香味道的家庭，日夜有书相伴，倒也不觉寂寞。每日的梦想和愿望倒也简单，就是盼望在外地工作和学习的兄姐，能经常回家，带书给我们读，唱歌给我们听。 　　说来也憋气。一母生九子，除我以外的八个兄弟姊妹都有一副好嗓音，上得了台面，娱乐得了自己。惟有排行为七的我，嗓子却连破锣也不如。破锣一敲“铛铛”响，还能传出一里地开外呢，可我的嗓音连老鼠的“叽叽”声都不如，根本唱不出悦耳高亢的歌曲不说，还七音少了一两音。对于一个狂热喜好歌曲的女孩来说，要多残忍就有多残忍。即便在容貌上我略美了几分（^_^），但也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啊，而且我还无处可控诉。我只能听着兄姐弟妹们引吭高歌，自己在底下小声随唱，感觉卑微不已。虽然也熟知许多中外歌曲，却是茶壶里煮饺子，有嘴倒不出，感觉自己的人生真的是很失败。 　　但退一步想，就我这样一个乡下女孩，既然有书可读，有曲可哼，每天自得其乐的已经是不错了。既没有出去见过世面，就也不知道生活中还缺少些什么，也就没得什么可以挑剔。 　　可忽然有一天，村里要给各家各户安广播了。没听说过也没见过的东西，就根本也不知道它长得是什么样子，是可以吃啊，还是可以喝。是可以听啊，还是可以唱。等到广播安到我们家，我才看清楚那是一个四方形的匣子，里面有一个牵牛花形状的铁东西。竟然真的可以说话，竟然还真的可以唱歌。我心里的那个喜悦劲儿啊，令任何形容词在那一刻都黯然失色。就好像那喜悦是从心里往外流淌出来的，连做梦都会笑出声来。 　　那个年代的歌曲，虽然没有现在的那些花样，却也有许多的经典。播出的歌曲有的在学校音乐课堂上学过，也有的是兄姐们唱过的，比如那些战争年代的歌曲，五六十年代的歌曲。当它们从广播里被播放出来，真的是格外的优美动听，格外的高昂和激越。每次听到，我都如石化了一般。当时还有《每周一歌》节目，播出的都是新歌。我一周跟随下来，也就基本能哼唱出来了。还有固定的文艺节目时间，一次能播放十几首歌曲。我每天都怀着膜拜一般的心情来听，哪怕是正在外面干活或疯跑玩耍，也心心念念地惦记着。约摸到时间了，就连忙跑回家。听得执著，听得欣慰。 　　可惜好景不长。正当我每天沉浸在收听歌曲，收听外面世界大事小情的喜悦里，初步体会到了人生的可爱，世间的美好之时，我们村的广播线不知是风刮的，还是车撞的，抑或是先天的不足，突然之间就断了。而且是每次维修好了，没等我的笑声落地，它就又断了。如此反复多次，有关人员也就失去了耐性，干脆就不再管它了。而人家别的村屯广播线就没有这样的现象，八成是老天爷担心我会沉溺其中无以自拔，才痛下的杀手。真的是令我欲哭无泪。 　　如果人总是在黑暗中，从未见过光明，那他必然不知道光明的可贵。如果我没有听过广播，不知道世界还有这样奇妙的物什，能传播出那样美好的声音，我也就会安分地继续过我单调的黑白生活，知足而安然。可我如今已经接受过这样崭新的事物，并且越来越喜爱，越来越沉迷。那么当它突然又失去时，我心里那种失落的感觉真的是无法言说。感觉就好像我生命的本身，也跟着出现了缺角一样，整天变得无精打采，一度对其它东西也都失去了兴趣。 　　当有一天我在焦虑的心情支配下，于每天广播开始的时间，站到炕沿上，把耳朵贴近广播喇叭想一探究竟时，我突然发现，广播线虽然断了，但喇叭和广播电台的联系却没有完全被切断。屏住呼吸仔细听，还是可以听见里面的声音，只是不能通过喇叭播放出来了。这个发现无异于给我打了一支强心剂，让我奄奄一息的心又死灰复活，日子也又多出了一线希望来。 　　当时的广播时间是每天的早中晚三次，每次一个半小时左右。乡里播音员是我一个同学的姐姐，圆圆的脸，细长的眼眸，脸蛋红扑扑的，不算十分漂亮，但也可算是自然清新的那一类佳人。她的声音虽然没有大电台播音员那样迷人，但也差强人意。在我来说也有点儿爱屋及乌的味道。 　　自我发现广播还有细小的声音那天起，每当广播时间一到，我就会站在我家东面炕的炕沿上，翘起脚来，把耳朵贴近喇叭屏气认真听起来，冒着掉下炕沿的危险，忍受着长时间伸长脖颈的酸痛，还有翘脚时间过长的麻木，日复一日不间断地听下去。效果虽然不是太好，但也聊胜于无。也许是那些歌曲听来是如此的不易，所以在我来说印象就极其深刻，并且成为了我人生的奠基石之一，喂养了一个行动向上，修为正直的自己。 　　当时的歌曲，虽然没有现代流行音乐这样花样翻新，曲调多样，形式冗杂，并且连情情爱爱的成分都没有，但却都有着昂扬的旋律，质朴的歌词，有着山河之志，家国情怀。有着乡音乡貌，乡情乡韵。或给人以历史的前溯，人生的思索，未来的展望，力量的灌注， 或给人以心灵的慰藉。令人奋起，令人向上，令人不知不觉间跟随前行。而每每回味起来都如暖流拂过心头。在我还嫌稚嫩的意识里面，起到了强大的雕塑作用，且一生受益匪浅。 　　往事总是这样的美好，这样的令人荡气回肠。就像歌词所写的那样—— 　　“这是昨日重现啊，回头看看走过的这些时光。 幸福记忆让今天的我很感伤，有太多已经改变。那些旧的记忆依旧那么美妙，为我带走，这么多年的忧伤。他们唱得还是如此动听，所有美妙回忆，清晰向我袭击。一些确实让我哭泣， 就象以前那样”。 　　昨日重现，挡不住昨日的远去。但那些美好的记忆毕竟不会消失。它们还会继续偎暖我，注入我一缕青春的活力，与岁月雕刻着的躯体做着博弈。它们永存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