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树的世界
2022-01-05抒情散文青衫子
窗外的椿树又长高了,叶子碧绿,自然伸展,鸟雀偶有驻于其间,予树的沉默以灵动辅助。树有好几棵,高的早已超过房顶,如果没有意外,它们会一直长,一直长。它们会一直存在吗?不会的,总有一天,它们会消失,伴随着楼房的老旧拆除。在此之前,它们存在着,构……
窗外的椿树又长高了,叶子碧绿,自然伸展,鸟雀偶有驻于其间,予树的沉默以灵动辅助。树有好几棵,高的早已超过房顶,如果没有意外,它们会一直长,一直长。它们会一直存在吗?不会的,总有一天,它们会消失,伴随着楼房的老旧拆除。在此之前,它们存在着,构成一棵树的世界。与其一步之遥的平房里放着杂物,平房对面的房子里住着一位老太太,耳聋所致,说话显得极大声。同样一步之遥的楼房,是办公场所,每天有人进出。树还不够高,没有超过楼顶,看不见院子里发生的一切,它能看到的是,楼后垃圾通道里会出现垃圾,隔段时间,一个男人会用推车把垃圾运走,它不知道他的名字,不清楚运送垃圾一个月能挣多少钱,不清楚这个男人在做保安的同时兼着打扫卫生、浇花的活计,为了涨工资手写了语句还算通顺的申请。它能看到之前窗外的爬山虎,看到爬山虎爬到窗子上,把窗子遮蔽,它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知道自己和爬山虎会被写进文字里。知道与否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活着,有属于自己的世界,一棵树的世界。 院子里死了一棵法桐,为了探明原因,工人用机械把地面挖开,看一墙之隔的化粪池是否发生泄漏。树们不知道最终结果,只是看着机械一下一下把原本铺了油漆的地面掘开,露出土层。那棵死了的法桐被挖出来运走了,原来的地方露出土茬,浇上了水,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是等来年补种上,还是就此空着。相对于窗外的椿树,法桐的位置似乎好一些,它不用长多么高就可以看到院子里的一切,从最初被运到院子到最后被运走,它见证了这个阶段院子里的一切。它可以看到楼顶的国旗,各个楼层的窗户,悬挂在外墙上的空调外机,沿墙边种植的花树、竹子、冬青,电动楼门每天开合,男女进出,神态各异。它不知道那些人的职位年龄工作经历和家庭情况,不知道每个人的喜怒哀乐。一些人开车来去,一些人骑自行车、电动车,还有人步行,它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分别。两个保安轮流值班,其中一个只是值班,而另一个还要打扫卫生、送报纸,它不知道每个保安的工资多少,打扫卫生、送报纸能挣多少钱。某一天,它的叶子枯了,并非因为秋天冬天的到来,而是因为自己死了。 院外门口的一棵国槐树枝被刮断了,露出白生生的断茬,断枝被环卫工人运走。相对于院内死了的那棵法桐,它是幸运的,还活着。它亲眼看到那棵法桐和其他法桐一起被运进院子里,然后某一天,其中一棵被运出来,叶子枯了,再也没有生机。那些枯叶很宽大,像是人的手掌,有着好看的脉络。法桐的身子也很直,表皮颜色好看,很光滑,像是女人着了时装。它不同,身子没有法桐那样直,表皮也没有那么光滑和好看的颜色,像是一个长期经受风雨的乡下人,皮肤一点也不鲜嫩。它的叶子细小而稠密,或许正是因为这种稠密,才导致了树枝被刮断,因为它阻挡了风的蹿过。某一天,它和法桐一样被运来种到路边,成为绿化树。相对于法桐极快的长势,它长得极慢,像是一个极有耐心的老匠人,日复一日在阳光下打磨,生出一串串槐米,像是一种结果。它的位置极好,既可以观察到院子门口,也可以看到街上,它看到院门口又换保安了,最初那个长得胖胖的喜欢蹲在它身边喝茶吸烟的老保安没了,然后老保安的位置像走马灯一样来了一个又一个,以维持一种秩序。这种秩序和街上的车辆行人一样,同属于秩序的范畴,构成人的世界。从某种意义上,它和那些法桐们一样,也被植入人类的秩序,以树的形式。 高考结束,途经县第一中学的道路交通管制解除了,那棵梧桐和学子们一道,大大松了一口气。它长得粗壮高大,树冠伸出学校围墙栅栏,每逢花开,满树姹紫,香气馥郁,成为校园一景。它的周边是草坪,间隔种有其他花树,像一个小花园,学生们喜欢来这里散步、读书。它看着那些孩子们穿着校服,戴着眼镜,稚嫩的身材和青涩的面孔透出生命光亮,像一株株小树苗。它不懂孩子们的辛苦,不懂孩子们学习的压力,不懂普通班实验班火箭班的区别,不懂这些孩子们所谓的前途,不懂经由高考这座独木桥所制造的人生分别,不懂这些分别对孩子们的影响,不懂这些影响或将追随他们一生,并可能影响到下一代,不懂与此有关的诸多焦虑。这是属于人类的烦恼,以公平的名义,以比较的名义。它不知道,从考场出来,有的孩子哭了,因为题难。它不知道,考场之外,一个个家长如坐针毡。印有畅通驾校、华达驾校等名字的教练车停在校外,以无声的广告告诉家长和孩子们,高考结束,正是练车的最好时机,价格优惠。作为一项技能,这几乎成了必选。一项项必选构成了系列规定性,驱使着家长和孩子们去践行,去武装,去会,去能,去强,去优秀,去出人头地,去争取进入各个领域的塔尖,快乐与否,似乎不重要了,没有成功哪来快乐?这成了每个家庭每个人的逻辑,成了整个社会的逻辑。若以此逻辑比较,那棵梧桐是成功的,相对于椿树、法桐和国槐,它生于象牙塔内,天生的优越感如同北京人上海人,它的身材高大,树冠宽阔,这也是那三种树无法比较的,更不要说,它还会开花,在美丽、香气和诗意面前,又有谁会拒绝呢?幸好,这是属于人的逻辑,而非树。 梨花开过,县城西8公里处探花庄园里的梨树们显得有些形容黯淡。作为庄园的主角,一棵年代最久的梨树被称为树王,披上红绸,引得游人驻足。关于这棵树的树龄,一位上年纪的梨农用手比划着说,他爷爷小的时候这棵树就有这么粗了,暗含的逻辑是,梨树长得慢,长这么粗得经历好多年,这样,一棵树的古老以老辈梨农眼见为实的现身说法成为证据,增加了这件事的可信度。据说,树上结的梨子老人吃了可以长寿,小孩子吃了可以变聪明。对于这种故事,梨树表示沉默。它不关心这些,不关心树王与否,长寿聪明可信与否,它关心的是当下的活着。它不知道的是,如果没有这些故事,它的存在与否都成了问题。在梨农眼里,它的品种太老化了,结不出多少梨子,卖不了多少钱。现在,它和其他梨树一起,作为一种代表古老的庄园象征,被保存起来,得以与其他树们一道,开花结果,成为庄园的一部分。每年梨花开放时节,庄园里涌来好多人,有本地的,也有外地的,摄影爱好者拿着**短炮选好位置按下快门,身着汉服的女孩子们三三两两,或坐或立,或静或动,让人心生恍然,似乎进入穿越剧。与椿树法桐国槐梧桐相比,最初的梨树居于乡野,远离文明,更多自在,更多朴实,一如侍弄它们的那些老农。在资本和文旅环境影响下,梨树被重新规定了,被冠以古老,冠以文化,冠以探花,但愿这些冠以能够如树冠一般多些自然,少些人为。 随着气温升高,500公里之外的烟台海边迎来旅游旺季,不知道烟台山、月牙湾的那些树们长势如何。烟台山紧挨海边,山不高,遍山植树,记不清树的种类了,印象中只是一片绿。同前述居于内陆的几种树相比,烟台山上的树见到的既有山,也有海,有灯塔,港口,轮船,海鸥,有浓浓的海腥味,有长短不一的汽笛声,像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即使每天都有同样的日出日落。不知道它们是否记得,某一天,一个穿着校服的年轻人来到山上,在海边拍了一些照片,由于钱带得不够,学生证被押。那件事太小了,同海的宽阔相比,微不足道。那个年轻人和其他学生一样,像是一棵从小生长于内陆的树,老家院子里的榆树、院外的柳树杨树,都可以视作他的化身。现在那棵树被移植到海边,来接受教育,于是,冲撞不可避免地发生了。那是一种无法言明的冲撞,如何应对没有任何经验可循。从另外一种角度来说,这也是一种嫁接,内陆和沿海,乡土和城市,落后和先进,狭隘和开阔,或许这样的概念定位并非准确,可是这并不影响基于差别的冲撞和嫁接事实的存在。还有月牙湾的那些树们,它们和烟台山的树们一道,构成了一种别处,或许正是基于这样一种原因,那些树们的名字被忽略了,成为它们。 同样作为别处,这个季节,南京的香樟想必长势依然。同前述几种树相比,连同海边的树们,最起码的不同是南北。最初知道香樟树是缘于红布绿花朵,她喜欢旧物件,其中包括香樟木家俱。极其贫乏的印象中,香樟和女儿红似乎成了江南的代表符号之一,它们和昆曲水乡一起出现在一篇文字中,成就了自己的江南印象。那些香樟树不知道,一种向往不知不觉间产生了,逾久逾深。 还有一些树,或远或近,它们存在着,不被叙述,自成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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