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雪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让我赞美的东西，那一定就是雪了。我赞美雪，是因为她洁白。 当大地一片萧瑟，万物在生命里沉默，一切绿色的都失去了光泽，在阴沉沉的天地里，像是走到了尽头。希望好像也没有了，冷又让人变得孤苦伶仃，向远处的天地里望去，灰蒙蒙的世界，只剩下自己，也觉得没有一点生气了。 然而雪却以她的魅力为你而来。我惊叹她的神奇，一夜之间，便把童话的宝盒打开。推开门，一个清静安详的浪漫境地呈现在你的眼前。静谧，神奇，万物憋住了呼吸，一切都消失不见了，万籁寂静，纯白的世界只剩下空气。抬起脚，踩在雪上，雪便咯吱咯吱地笑起来。像是迫不及待地要和你交谈，这一夜的等待，终于可以向你诉说了。看着纯白的雪，不忍心把脚踩下去，天地干净的让人心疼，随手抓起一把，毛茸茸的，像初生的小动物的身体。猫儿、狗儿，这时都可以形容。或是娇气的小姑娘，羞涩地总不愿意到你的怀里来。然而这手还是想去摸，想把雪抓在手上，把她永远留住。 我曾在雪里，全不顾自己，那喜爱的程度，真想跟她一起融化了。手已经通红，呼吸也是吞云吐雾，然而再冷还想去抓，手里明明有了，但感觉另一处更洁白无瑕。于是，再来一把，跟刚才的合在一起。手上的越来越多，越来越大，还是舍不得放下。我是想啊！把雪据为己有，爱她惜她又怨她。怨雪不能长久地留住，不然，我收藏的东西里，她可能最多了。 这是记忆里童年的雪，就像童年的生活一样，再也没有比那时更让人怀念了。记忆中好像也不觉得冷，冬天也全是快乐自由。每年一到冬季，天干气燥，一场雪便可以救活很多东西，“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这是大人们祈盼的幸福。然而我们却顾不得这些，打雪仗，堆雪人，这样的雪需要很厚，十几天不化。生谁的气，就堆成谁的样子，实在不能惟妙惟肖，就在雪堆上写出他的名字。这回倒满足了，因为不到一天，自己的形象也被人堆起来。有可恶的，竟用一些干草，破布来作装饰，完全一副倒霉的样子。 大人常说这样不吉利，跟诅咒似的。然而开心冲淡了一切，毕竟谁也没有死，几十年前破坏的那些形象，如今也都活得人魔狗样了。有时看到现在的雪，就想起以前的快乐，只可惜，那时没有手机，不能留下影像来。但那些欢乐还在，又让我忍不住伸出手来，可惜的是现在的雪下的很薄，融化的很快，还没有过瘾便已经消失。可那种清新，冰凉，空气干净纯洁的感觉还在，看看孩子们，倒像自己小时候的样子，完全什么也不顾了。更笑人的是，竟然装在口袋里，想着那雪是不会融化似的。然而一回到家，却惊叫了，因为身上早已湿透。我也因此常常招来妻子的骂，怨我只顾自己在雪里快活，孩子有这样的爹，也是倒霉透了。 记得上初中那会儿，有一次去学校，下了一夜的雪，早晨出门，白茫茫一片。天和地连在一起，路没有了，摸索着出了村子，田野里便再也无路可走。感觉每一个方向好像都对，因为脚印总在后面，离村子也越来越远。然而全错了，第一个带路的人，也是糊里糊涂，我们饶了一大圈，却是相反的方向。天地寂静，喊声也飘忽起来。雪还在簌簌地落着，身上已经洁白，眼看就要和天地融为一体了。一路走，一路玩，乐是乐够了，但也冷的哆嗦，这时真想有一堆火，把自己烤上去，就是拿来烧也觉得不过瘾。后面还有跟着脚印走来的，天还没有亮，雪地里全是我们十几岁的孩子，像是走在童话的世界里。只记得一直等到天亮，才走出了茫茫的雪地，同村的都围在一起，上学肯定是迟到了。那一年，我们的故事成了一个笑话，每次想起，都会让人乐上一回。 这种情况现在没有了，现在的乡村都是水泥路，路很好走。孩子们上学也都是家人亲自去送，宠着，惯着，似乎这人也越长越娇气了。娃娃也少，个个宝贝的不行，谁舍得大清早让自个的孩子受冷挨冻，再忙再累也会腾出一个人来专门负责。伺候他们，穿保暖的衣服，吃温热的食物，赶点送去学校，按时再接回来，真的是幸福死了。 生活幸福，连冬季也不那么冷了，北方变得不那么北方，有时盼一场雪比挣钱还难。暖冬，热效应，全球气候异常，这些已经真真切切来到老百姓的生活里，那“瑞雪兆丰年”似乎也是昨天的事。我经常回村子里去，冷清，寂静，甚至死气沉沉。年轻人都去城里了，把乡下留给了老人，他们的“丰年”只是口袋里的钱，土地荒芜，种庄稼成了摆设。留守儿童，留守老人，只做了土地孤独的看客，什么也干不了。有时真想回去，回到从前去，回到找回那热火朝天的生活。可是，不可能了，城镇化早已扎根，农耕文明正在消失。生活让人变得不可思议，有谁还愿意再回去种地？优质的生活里，这是不会考虑的事。就像冬天，再也没有那样的雪，没有大雪纷飞，也没有天地茫茫的景色了。 但我还保留着记忆中的雪，她似乎并没有融化。洁白的让我痴迷，特别是年关将近，厚厚的雪铺天盖地，那夜行的人，比如父亲，正从远处归来。鹅毛般的雪落了他一身，眉毛、胡须、肩膀、额头，全变成了白色。母亲念叨着，我们也焦急地等待。只听得咯吱咯吱地踩雪声，脚步踏实而稳重，推开门，一个结实的雪人回来了。肩上扛着过年置办的年货，一个一个掏出来，这个冬天就暖和了。 曾经写过一首诗，题目是《除夕》。 除夕的夜里应该下雪
应该有一串脚印
那个踏雪归来的人
应该是父亲 此刻
静静的天地辽阔
沉默的世界和我
万家灯火
又给了我回家的感觉 我只想倒一杯酒给你
我的父亲
干了吧
为了远处的烟火 是啊！那雪还在下，世界还在她的静谧里保持原来的意义。我们等第二天，新年伊始，在白茫茫的世界里，迎接新的一年。 我常常想起当年，那样的日子好像还没有过完，年轻的父亲还在，雪花还是那样洁白。但是，当我终于面对他们，年老的父母如雪花般的白发，才发现岁月流逝，时光早已远去。滴答的时间像雪一样融化，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总觉得高兴的事越来越少，幻想雪又把我带回童年，在那片洁白里，找到天真的自己。就像父亲归来，带回平安和收获一样，再寒冷的日子也会有沉甸甸的幸福。 所以每到冬天，我都盼望下雪，下一场大雪，瑞雪兆丰年，祝福我，也祝福银装素裹下的祖国，丰年瑞雪，好运连连。我喜欢雪，漫天飞雪才会带来更丰富的生活，我赞美雪，白雪皑皑才会带来童话般的景色。想那希望也是，就像风雪交加的夜里，身披雪花的父亲，我们知道他回来了，温暖也跟着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