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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岁寒犹念凌霄花

2022-01-05叙事散文李兴文
晨曦太微弱了,仿佛从无边的暗夜里难以泅渡出来。路灯,在干冷的晨风中顽强地坚持着。车灯,强光束扫来扫去,好像在不可靠的微明中找寻可走的路。动荡不息的光影中,似有无形而冰凉的东西飘然而落。突然就心生暗喜,觉得,日复一日的无聊终于要被改变了。却不……
  晨曦太微弱了,仿佛从无边的暗夜里难以泅渡出来。
  路灯,在干冷的晨风中顽强地坚持着。车灯,强光束扫来扫去,好像在不可靠的微明中找寻可走的路。
  动荡不息的光影中,似有无形而冰凉的东西飘然而落。突然就心生暗喜,觉得,日复一日的无聊终于要被改变了。却不敢说出那个又浪漫又高冷的字。甚至不敢说话!生怕一有言语,那些神灵一样的东西就会一纵而逝,而黝黯晨曦笼罩的街上,早间的喧嚣,在神物面前,都是无足轻重的。
  或许是我庸人自扰。天色将亮未亮的时候,是城市喧嚣的第一个高峰时候,赶车的,出摊的,上学的,送孩子的,晨练的,在晦暗不明中络绎不绝,一同把干冷的凌晨扰动起来。经年累月必然行走的街口,好像阴阳界限,还阳投生的人来来去去忙个不停;暗黑夜色中携带的令人不安的鬼气,正随夜色的退去而退去。此情此景真让我心有余悸,黯然唏嘘,阳世间虽然百苦丛生,终究比令人谈而色变的阴曹地府让人更加放心些。
  我的偏好,也许没救了。总是,独独地,在喧嚣的世界上,不停地找寻更加安静的东西或地方,即便一直什么都没有找到,也会借着闲暇,盯住并不拥挤的天空不放;虽然有时候,就像这个黎明,天空很暗,什么都看不见。
  与地面相比,天空安静多了宽敞多了,除了浮尘,除了薄雾,除了冷和寂寥,那里总是空荡荡的;那是一种耐人寻味的空虚,仿佛失去太多至今没有找回,也仿佛从来都是那样空空如也,而在等待有什么来填充。或者,好像存留着无数新奇的疑问,等待超凡脱俗的人动脑筋去破解。被楼房生硬的轮廓切割得犬牙差互的天空很残缺。晦暗,沉寂,那天空又仿佛一个古老的池塘,被抽干了水以后,又被倒悬起来,随时都有腐烂的鱼蟹从那里掉落下来。
  地面的景况,沉闷得让人厌倦,厌倦得让人闷燥,然而,相比混乱浑浊的地面,那样的天空还是可看的。
  门口,拥堵。等待的时候,我抬脸看天。当然,我看到的依然是参差不齐的晦暗。晦暗的天空越来越亮。亮到路灯熄了,车灯熄了,人的脸清晰起来了,人人好像都现出重新投过胎的样子。幸好,城市再次重返人间,不必害怕。第一个喧嚷的高峰,就此结束。
  白天的节奏是一成不变的。签到,用早餐,准备工作。准备性工作,总带着不期而至的压抑与恐惧的因子。那些因子,带着别人足以熏心的利欲,带着别人看似无心实则有意的奴役,带着谁都能感觉得到,但谁都无法彻底摆脱的意志套索,而那东西,唯独不带快乐的声响和颜色,也不带风的云际和天马的天空。
  凝冻的早晨太无趣,需要一些暖色调的东西来激励,人才不至于绝望,才能确定无疑地活过来,才不会产生究竟是在哪一道轮回里的不确定。
  进了大门,煞有介事,回头再看。远处,天边,太阳的影子现出来了,很淡漠的,就像丢在污泥里的一只蛋黄。已是冬日,那个太阳,也只能是那种样子了,在未来漫长而阴冷的日子里,无法指望它带来更多好的什么。
  但我还是无法完全忘记,这世间还有另一些温暖的东西或温暖的人,从来都不是虚假的。前几天,有人在朋友圈发出一组自拍照片。那是一个人不同姿势的同一张脸,每张脸都笑得像一朵凌霄花。第一眼,我就被那些笑脸带回到夏天。凌霄花是在夏天开放的,而我想起的人,早就不在夏天。但没关系,虽然凌霄花有些远,人却很近,近得她脸上柔嫩的汗毛都葱茏如夏天的芦苇——现在,那张脸上应该飘飞过洁白的芦花了,并且,与我一样,隐身在这座城市某一个温暖的角落里。
  那人就像一个温热而明亮的蛋黄,热气腾腾的,披着天真无邪的光芒。鬓边厮磨,如两朵同开对望的雏菊。谢天谢地,求神拜佛,让那种日子没有尽头。而转眼之间,尽头来了。尽头又过。相聚的时间正好是秋天。我们谈及,身外的东西,有许多都是靠不住的,比如冬天的太阳,比如总在搜寻漂亮女人的朋友,比如声高言大的同窗,比如弄权使钱的油腻男人,比如在冷风中都想抓取一点什么的贪婪女人,比如被性欲逼得赤身裸体踉踉跄跄的少年……而内心哩,如果有人能够带来安全感信任感,别的,也就不再指望了。
  相悦当然是梦幻一场,只不过,那些梦幻都是刻骨铭心的。人与人终将离散。即使爱情就像恒星,也不会吸引两个人相互缠绕到永远。各自的性情,如两棵不同的树,都要争取必要的阳光和空气,长着长着,就彼此远离。信任和相悦,都是不容怀疑的,很真实,真实得就像每天早点时间,用三个指头捏住的温热的蛋黄,无论色相还是手感,都胜过名副其实的阳光。
  温暖是因为饱满的热情。借着取暖的电炉,蛋黄一样的人常常做些吃的,看上去,真有贤妻良母的前兆。再次想起,时间已经是两年以后,一切似乎毫无改变,一切又确实今非昔比。发在朋友圈中的自拍照,昭示着当初的忘形和大胆,那样子,相当的骄傲和自恋。我很喜欢,毕竟,像一团火一样活力旺盛,总是好事情。作为洁净而温暖的蛋黄,不会自取其污,不必如不甚可靠的冬日阳光。行走得匆忙,安静的样子,居然也很匆忙!但终究是自由的,任性的,就好。
  这故事很有趣。在这个无趣的早晨,有趣的故事,给我的心里带来融雪一般的欢畅。
  自天而落的无形且冰凉的东西,不知是洁白且高冷的冰晶,还是自由且浪漫的雪花,总之,它们在说,冬天到了。但转眼间,那些圣洁之物就踪影全无。或者是不堪城中地面的闷燥和扰攘,或者,干冷的天空原本并无多少存货,只能那样撒下一些象征性的东西。冷风停息,残缺的天空,又飘荡起浮尘和薄雾。
  指望的,其实也不是雪,而是落雪的世界很魔幻的样子。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我好像在疲倦而苍老的世界里获得了重生,又好像幸而穿越到四维空间,重返少年,没有情人,没有初恋,但世界很神奇;大雪覆盖了马尾松林,亲爱的人,只有祖父母。四处自由走动的猪狗,太像野兽。
  这种怀恋再三呈现,但越来越乏味,毕竟,祖父母已经驾鹤西去多年。
  秋天,我很想念蛋黄一样的人,其实,她近在咫尺,不过很难谋面;关于行踪和心情,或者出现在私信,或者出现在朋友圈。
  漫长而无声的折磨,把叹气的勇气完全消磨掉了。
  正好,借朋友为子完婚的一场喜宴散散心。
  席设乡下。席间惊闻,前些年,那个梦的源头一样的山村整体搬迁,新址,就在朋友村子后面的黄土坪上。
  世事迅如转蓬,人生倏忽如梦!童年,真的回不去了!
  迁居的人们,都是谁?还有人记得我吗?
  生活的大地上,已经刮过了许多场狂风,飞沙走石,人迹不存。幸好,祖父母的灵骨早就迁葬,没有留在埋没我的童年的地方。
  我更像一粒微尘,飘荡在城市的浊气之中。沉默的母亲,守护着更加沉默的乡间院落,也守护着翻转过去的父亲遗像。
  想哭一场!
  冬天漫长。温热蛋黄一样的人,她的自拍照,燃烧成一个个辉煌的太阳,她的阳光照亮了沉寂的冬天,照亮了我,照亮了我的幻觉——有一场早雪,终于没有落下。我的忧伤,被她的阳光烤干了。
  还有一些人一些事可以指望,我就无需在冬天里无休止地忧伤。当我感到我还有能力改变无趣的冬天里无趣的我,我就想让自己像一朵盛开的凌霄花,让花容像少年一样,让蛋黄一样的人,像新娘一样。
  一场早雪没有落下,而我,又在想念凌霄花了。   202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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