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天雪地软儿香
2022-01-05叙事散文柯英
初冬,城市的路口。有人叫卖“软儿”——一种金黄的、鸡蛋大小的梨。本地方言中“r”、“w”不分,常常把“ruan’er”读作“wan’er”,听起来宛转柔美,好像在叫一个女孩的名字,意识中拼写成“莞儿”或“婉儿”也有可能。我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
初冬,城市的路口。有人叫卖“软儿”——一种金黄的、鸡蛋大小的梨。
本地方言中“r”、“w”不分,常常把“ruan’er”读作“wan’er”,听起来宛转柔美,好像在叫一个女孩的名字,意识中拼写成“莞儿”或“婉儿”也有可能。我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
青年时期,在一个农村学校教学,当地花果树木繁盛,品种杂多。一年冬天,朋友送来一袋小小的梨,握于手中,不盈掌心,很可爱。朋友说,这叫“wan’er”,我不知道字是怎么写的,但听着舒服,感到“梨”如其名。有一个小巧温婉的名字,真好!
我在心里把它拼写成了“莞儿”或“婉儿”。相比于平常吃到的“长把梨”、“早酥”、“日面红”、“苹果梨”等,这个梨不仅小巧玲珑,而且形态浑圆,像是梨品中长不大的小妮子。后来,知道了它叫“软儿”,还知道了它的一系列别名:“吊蛋子”、“神不知”、“墨梨儿”,像乡里孩子的小名或大号,很有趣。
五月天,它和其它梨树一道开花,白色的梨花缤纷枝头,那么纷繁的花,尽管朵朵细碎,但不张扬也不行,越来越暴烈的阳光鞭策着它赶路呢,如果滞留在这个季节,那就赶不上结果了。倘若遇上风季,那轻盈的梨花是不经吹的,一把风过去,满地落英,惨不忍睹。那残留在树上的花谢了之后,一串串小小的青骨朵儿在茂密枝叶间渐渐显露出来,但它生长的不紧不慢,孩子似的,过着一个玩不够的童年,不像“早酥”、“日面红”之类,一天天显山露水,青涩可人。等到其它果子都长得形态丰满时,它还是小不点点的,缩在枝叶后面捉迷藏。秋天,别的果子都先后赶赴人间,它还挂在枝上显摆,一直等到秋霜过后,经霜一杀,唰——,软儿成熟了,懵懵懂懂的,还带着细碎的雀斑,像没有睡醒的样子,毫不起眼。
刚摘下的软儿还有点生涩,像那些刚步入生活的小青年,少不了有点小脾气。果子从树上下来是要先接接地气,农人把这叫作“出汗”。轻轻地盛进罐子里,或埋进沙子里,出出汗,修养修养,身上的那点小脾气也消融得差不多了,人间烟火的味儿厚道起来,顿时又沙又甜,清爽可口。
但,如果这样啖食软儿,只能算是知道了一种水果的滋味,农人是要笑话你的。软儿是要冻着吃,一直放到寒冬腊月、三九寒天,冻得乌黑乌黑,生铁一样,再拿出来吃,这时已经不再叫“软儿”了,而是叫“冻梨”或“冰梨”。
这铁疙瘩一样的东西怎么吃啊?别急,方法很简单:盛一盆冷水,把冻梨放进去,让它慢慢醒过来。你可以暂时不管不顾,去忙你的事。等你忙完了,回头一看,淤积一冬的寒气已从冻梨体内抽离,冷水消融了冻冰,剥离出一个水晶晶的乌黑蛋儿,小心翼翼地捞出来,在手里已软得似一包水了。赶紧抽掉梨柄,吮吸上一口,透心的冰凉,会让人呲牙咧嘴,冰凉后的甘甜,却又那么绵厚、悠长,既有梨的原汁原味,又似酒的醇香绕舌。这时,你才会明白,哦,“软儿”原来是这个由来。
家有小孩咳嗽,久治不愈,又不忍心遭受打针吃药的痛苦,有经验的人家就会拿冻梨来医治。等冻梨融化后,加冰糖、圆圆之类放进砂罐里熬好,当饮料喝,比“小儿止咳糖浆”还管用。常有那酒醉的汉子,半夜醒来,“莞儿”、“莞儿”地呼叫,像叫贴心贴肺的老婆似的,等老婆为他消融了冻梨,“滋儿滋儿”地吸上几个,倒头呼呼大睡,第二天酒醒后神清气爽。
河西走廊人向外人显摆软儿的时候,经常爱讲一个典故:有个大诗人尝了河西的软儿,还写了一首诗。别的没记住,就记住了一句“冰天雪地软儿香”。这事说的是于右任先生,1941年冬,他和张大千、高一涵等人由兰州赴敦煌,途经河西,品尝了这种冻得乌黑的软儿,滋味悠长,有感而发,草就《河西道中》:“山川不老英雄逝,环绕祁连几战场。莫道葡萄最甘美,冰天雪地软儿香。”为河西的软儿留下了历久弥香的美名。
冰冻着的软儿,外表朴素而内蕴淳厚,历经风霜而品质纯正,的确在众果品中别具一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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