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去看海

傍晚去看海 作者：fonyuan
　　听说，从工业园南边的小路一直向东走，就可以到达海边。于是晚饭过后就出发，沿着小路一直向东，准备去看傍晚的海。
　　海，其实倒不稀奇去看，况且这里是黄海，海边除了黄泥黄汤，再无其他。
　　可是海在那里。来这里这么久，总是要去看看的。站在我们楼顶，极目远眺是可以望见远处的海的。那海，只是一条淡淡的地平线。

　　小路的南侧，是一片碧绿的稻田。
　　说起来，我有二十年没下过稻田了。那时候在稻田里做实验，从春到秋，在冰雪还未消融的早春就钻进大棚里培育秧苗，直到中秋节过后的第一场冬雪来临，长达六七个月的时间里天天跟水稻打交道。
　　这片稻田的种植方式，细看并不是插秧，倒很像撒种或抛秧种植的，因为几乎看不到行间距。远望去，像一片绿油油的草原。我想，南方一年种两季，大约不会像北方那么费事。
　　再次看到这一片碧绿的稻田，心里免不了一些感慨。一时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岁月带给我们一些记忆，我们又随意把那些记忆抛在了后面的人生路上。

　　向东的小路终于走到尽头，眼前是南北方向的一条水泥马路，冷清清的。站在高处向东看，是一片无尽的荒野，再远处是黄昏中正在建设中的跨海大桥。
　　我想，大约是我听错了。传说的小路也许并不是这一条。可是既然走了那么久，还是要往前走走，穿过这一片荒地，也许前面就是大海了。
　　我想，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时刻，他们明知道前面已经没有了路，可总要再试一下。那一试，并不是说希望这种东西总是藏在努力之中，倒是因为，既然走了这么久、这么远，不甘心回头罢了。

　　荒地上有几头黄牛在悠闲地吃草。我扒开半身上的蒿草，费力（还穿着拖鞋，真是计划失败）往前走了几十米，还是看不到一条路。就在想回头的时候，发现了一片野菇娘。
　　我高兴得几乎跳起来。这一次傍晚“出游”，不虚此行矣。
　　我有至少二十年没见过这种野菇娘了。

　　小时候，我们每家每户的菜园里都有几棵甚至几十棵菇娘的，专门给小孩子准备的，也有人叫灯笼果，可我们只叫它菇娘。果实还是绿色的时候，摘下来，揉软，从果蒂处将里面的果浆和籽实挤出来，吹一口气进去，它又鼓起来，放在嘴里，在唇齿间来回吹气放气，就会发出一串串好听的“咕咕咕”的声音。但我们那时年少，只有女孩子才这样玩，男孩子就觉得不好意思。这样看，我们叫它“菇娘”，也许就是这个原因。
　　菇娘未熟的时候，味道酸甜，还有一点涩，不太好吃，等到秋天，果实变成金黄色，又大又圆，几乎半透明，咬一口，满口的甜中略带微酸，细密的果肉里夹着籽实，那甜美的记忆，真是多少年也忘不了。
　　有一年（大约五年前了）初秋我回老家，在街上看到有人卖菇娘，十元一斤吧，随手买一些回去。孩子们已经不爱这种东西了，还笑我买这种“又贵又土的水果”。他们哪里知道，我买的不是又贵又土的水果，而是又甜又美的童年。

　　采了一些野菇娘，就想往回走了，可是回到马路上，真的又不甘心。再回去那片荒野里，继续向东，一步一步“跋涉”。有几处还是并不算浅的水塘，我只好深一脚、浅一脚地绕着水塘边儿向东走，直到正在施工的大桥底下。看看，真真是没有路了，因为桥下的东侧，是一眼就看得出很深的水渠。

　　太阳已经落山了，天色虽然没有黑下来，可是向西远望，早已看不到城市的影子了。
　　真是前进不得，后退不能，心里开始后悔此行的冲动。假如往远处想，就要说到意义二字了，我们的每次行动，每次向目标的进发，都有一定的意义。那些或大或小或好或坏的意义，组成了我们真正意义上的人生之路。

　　就在心里泛开一片联想的时候，发现几块小砖头。
　　有砖头在，这里肯定有人走过，于是向旁边继续摸索，竟然又看到一条早已腐朽的木板，接着还真找到了一条小路，这条小路藏得太深了。小路一直沿着水渠向北，走了五六十米吧，在水渠断头处向东一拐，穿过一人多高的蒿草，再爬上一个陡坡，眼前豁然开阔。我听到过远处海的声音了。

　　心里虽然高兴，但是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并且还不知道回去的路在哪里。假如沿着原路走回去，恐怕会在黑暗中掉进不知深浅的水塘里，那真是麻烦的事。可是，总也是没有回头路了，只好继续向前走。
　　没想到，又走了百十几米，上了一个更高的水泥台阶（应该是水坝），眼前真就是傍晚的海了。一望无际的、灰白色的海，与远处的天空接在一起。
　　带着一股咸味的风从海上吹来，我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凉爽。

　　走过那么长不知“深浅”的路，跋涉过那一片从未到过的荒野之地，终于看到了傍晚的海，可是心里的高兴，马上就给暗下来的天幕盖住了。远处城市的灯火早就点亮，而我还穿着拖靯。

　　人生，总是要冒险的吧。于是，我站在那里，想到小时候的种种冒险。
　　我的老家在北大荒，小时候，村子周围真是一片荒野，可以说，我再也没见过那么大的、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荒野了。我们这一班小男生，总是带着火柴和刀，去荒野的最深处玩，那里有水，有鱼，有野鸭，有我们永远也想不到的意外惊喜……
　　可是现在，我已年届不惑，在城市里拼命过活，一时兴起，只为看一眼傍晚的海，竟一时陷入无望之地。看着远处城市的灯火，海风吹来，竟心生一阵人生的苍凉。

　　没办法，原路是走不回去了。突然我想到了高德地图。于是手机上查看地图，发现前面大约两三公里的地方，有一家药厂。有药厂，肯定就有路可走的，那就不用怕了。
　　看看手机还有电，一边与友人聊微信，一边继续听音乐，高高兴兴沿着海边的路往家的方向走。拖鞋虽然不跟脚，却也比没有好。庆幸刚才没把拖鞋丢在水塘里，想想有些后怕。

　　终于又走到那条小路的尽头，终于又穿过那片早已在黑暗中的稻田，终于走到城市的路灯下……

　　我想，这就是人生之路吧。虽然充满未知，充满惊奇，甚至有的地方很恐怖，足以吓破我们的胆，但我们只要向前，无论前路有多少荆棘，有多少未知深浅的水塘，我们总会看到那一片开阔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