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天空挖树坑
2022-01-05抒情散文房子
他在天空挖树坑停电那天晚上,他看着一支蜡烛,在桌子上,从开始燃烧到完结,他的念想随着火光倒下了。蜡烛由红变黑,躺倒在虚空中。他想着火的光和热,流下热泪。黑暗覆盖他的内心,光让他看到世界。没有它们,他不知,光何以活下去。他看见自已,在一条叫老……
他在天空挖树坑
停电那天晚上,他看着一支蜡烛,在桌子上,从开始燃烧到完结,他的念想随着火光倒下了。蜡烛由红变黑,躺倒在虚空中。他想着火的光和热,流下热泪。
黑暗覆盖他的内心,光让他看到世界。没有它们,他不知,光何以活下去。他看见自已,在一条叫老树街的地方,那儿的时间,被涂抺上,黄昏的残黄与暗红。而那些出现在小城东部路上的树木,高耸天空,像时间的诺言。
“你被植入这个城市,像街道、楼房、树木,植入这片地方。可是你算不得它们之中任何一种物象,你是一条飘忽的影子,在中间游荡。你飞越它们的头顶,看它们的面貌,倾听它们的呼吸。它们的内部,藏匿了那么多的离散。”
那天上午,他沿北去的路去看田野,他忘记了庄稼的长相,急切向那走。半路上,遇见那条疲惫不堪的小狗,肚子扁扁,毛发凌乱,眼神凄惶。他把它带回家。半个月后,它跟着他去了理发店,小狗蹲在门口等他。理完发,再找它,小狗不见了踪影。
他店门口东西街上找它等它,整个下午,他被一种无形的东西揪着,一直到天黑。他想到他的那个屋子,那个废墟般空洞的房间,空气中弥散着残花的味道。他曾想,谁在那儿,偷走了他的春天。他被某种力量拉着朝那儿走。
沿着熟悉的地理,穿过人群、车辆,回到楼上小屋。那一刻,他的知觉格外发达,但只有风,从敞开的窗口穿过房间,布帘和一些纸张,发出暗哑撕裂之声。风纠缠到了他,虽然轻微,他也感受到身体和衣服搅合在一起,在身体内部产生的疼痛。他不停地走,仿佛陷入河水之中,水在阻隔。他的步子太慢,他感受到了艰难,空气中一些细碎的东西在撞击他。他的胸口塞满了石头的碎块。
他知道这是不祥的预兆。身体变成了一个累赘,一直下垂。他顺着下垂的力量,坐在了一张椅子上。他连开灯的力气都没有了。就这样,在黑暗中坐了很久。他想:一切都死去了,刚才撕裂天空的风,也被遗弃在路上。
不止那条小狗失踪了。他知道,一定还有重要的东西。还有什么是存在的呢?他挣扎着站起身,在几个房间里,走来走去。他想到墙角那盆花。他打开了灯,光一下子让房间从黑暗中浮出,他看到了那盆花,仿佛它在光里获得了拯救。
这是他熟悉的场景,渐渐的,一切安然无恙的出现在那儿。但是,一切都没有任何动静。短暂的复出,不过是沉入到黑暗记忆的临现。每一个房间,都被记忆埋入死亡的表象。这些逝去的物象陪伴了他,而早先那些充满生机的场景呢?把一切东西都安置在这里的一双手,一种声音,一张脸的表情去了哪里?他看到,花的叶片还是绿色的,光打在上面,有着不可思议的鲜艳和油亮。究竟是什么让它那么充满生机呢?!
一朵花的色彩,在记忆里不停地倒退,又突然变成一堆泥土,塌陷了。他从现实的废墟看到心中的一片瓦砾。是的,该死的废墟。这几个房间的墙角堆满了废墟样的物品,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毫无意义。它们中间,埋没了很多他记忆中鲜活的东西,有一些必须废弃了,而另外一些是他要带到未来去的。诸如他年少时的一本画册,几张年轻时的照片,记录在一些发黄日历上关于死亡时的话语……它们要获得新的生命。
“它们要得到拯救。”
他想起一个隔天打一次电话的声音:“换个地方,人很难抵抗过去的,它们就像连绵的雨季,那些浓重的潮湿气味会让你也腐败的。”
他头脑出现那个模糊画面:一个黑影,站在窗前,风在窗子外边,召唤另一个空间的自由。那个夜晚的广大,就像一个巨大的收容所。那一刻,他懂得了,所有中途离开这个世界的人。他在过去,不是无数次想象过,那些从尘世飞升到天堂的人的故事吗?
他站在窗前所获得的一切,所经历的体验。就像之前,他在这儿听到的唢呐声,看到的穿着白色衣服的人,以及悲泣之声。他把它们想成时间的潮水,这个小城所接纳的悲悼。
此刻,他又一次看见,那个瘸腿的老人,沿着那条昏暗的小路在走,他想起他们在一个楼梯上相遇。他站在那儿,等他过去。老人目光温和地看着他,说:回来了。他不走,等老人。老人侧了下身子,说:你先走。他走过去,停下来,转头看着老人,一步步重重的脚步声,一直延伸到家门口。他听到那声打开门锁的声响。
他下楼,朝北面出口奔跑,他想到那条路上去。而此时,从铁轨那边传来轰然倒塌的声音,他看到靠近铁道不远的一排房子,变成了废墟。不久前听到的拆迁消息,这个下午被证实了。那声音让他僵在了那儿。声音巨大而令人不安,仿佛从他身体里发出来。他疑惑地想:一堵墙倒塌,砸在身体上,我能抗拒的了吗?
现在,他是清醒的,他内部的力量,被那些僵尸的物体,压住了。他的梦魇,是他的对手。
不久之后的深夜,当铿锵的火车声,从西部过来,穿过杂草重生的这片地方,声音刺穿面前的窗玻璃,进入身体,他感到一阵疼痛的苏醒。“火车是不是带走了我要寻找的人?”但马上他又清醒意识到,他找不到具体的人。那列火车穿过,荒草丛生的城市北部的轰鸣声,已经超越无数现实中的记忆。此刻,声音在想象中变得更有扩张的气势,以更强大的力量震动他的内心。
这一刻,他发现了一个奥秘:一切死去的都属于内心,而一切活着的,也必由内心来拯救。他对着小屋里,虚幻的一个人的影子说:没有一撮泥土,是在春天死去的。有一粒种子,泥土就会活过来。
从春天末期到夏天鼎盛,他所见的道路一直向北延伸,穿过铁轨下面的隧道(那是一个因为火车开通被打开的隧道,这个城市出现了一个新的出口)。废弃多年的这个小城的火车站,复开了。铁轨上,绿色的火车,从那时开始,每一夜晚,从这里奔跑着,到他不知道的远方。
一定是后来的某个下午,丢失的小狗和一个空房间,从梦想里走开了。他的幻觉从草尖上,升到天空里去了。他重新建立了一个城堡,那里有一条道路,一片没完全开垦的土地。那个布衣男子,专注而艰苦地挖着一个个树坑,他埋下那些等待生长的小树……
2018年9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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