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 婆 获 奖

　婆婆获奖
　　抽奖活动开始了。大转盘在阳光下有些晃眼。一个男人站在旁边，一个拿着话筒的女人喊“开始“，男人抓住轮盘用力一转。老公忽然站了起来，原来，婆婆买的号赢得了一等奖，就是停在墙边的那辆闪闪发光的红色自行车！老公多次说要买辆自行车在意大利骑行，竟然是幸运之星将自行车送来了。所有的人都祝贺婆婆，婆婆走到自行车旁边，她推上车，婆婆年轻时也是骑自行车的，所以推自行车的样子十分专业。我们给她和自行车拍照，人们看着，说着，笑着，我真为婆婆高兴。
　　眨眼间九月又过去了三分之一。周日是杜比诺镇Mezzomanico村的圣母玛利亚节。也是全村居民聚会的日子。对于这个幽静的小村而言，圣母玛利亚节是件大事。每年9月的第二个周日，这一天，差不多全村所有的居民都集中到中心小街上。先是在高处的教堂举行仪式，然后在临时搭建的棚子吃中餐。中餐是玉米糕和烧牛肉。做玉米糕的锅差不多半人高，直径大约八十，一个瘦瘦的十分和善的男人用一柄超大的木勺不停地搅动。几个女人忙着准备午餐用具。在玛丽家门口，一张长桌上摆着一些女人们制作的捐赠的新鲜蛋糕。购买也是一种捐赠行为。午餐费用每人17欧元，其中5欧元是捐赠的。人工是志愿者，赚得的钱捐给教堂。这一天，平时站在圣坛上的神父，做完仪式后，穿上普通的衣服在居民中间，和大家亲切的聊天。小镇人不多，各个认识，意大利人开放的性格，也让整个活动倍显热闹亲切。故而时间碰巧的话，我和老公总是会陪同婆婆一起去。一方面是我们喜欢这样的充满浓郁的地方色彩的活动，另一方面，和大家经常聚聚，将来退休后到这里生活会更熟悉。
　　星期天的早晨。七点多，阳光已经泼洒到群山，洒进维特林山谷。似乎每年的玛利亚节都有幸这样的好天气。村中心，Edi家旁边的空地上已经搭起两顶巨型帐篷。四周围一片寂静，除了这两顶帐篷，看不出任何节庆的迹象。
　　登上一百八十六层台阶，来到古老的教堂前。教堂在晨雾中肃立。这里是静思最好的所在。站在这里，俯视杜比诺全景，大片葡萄园伸展下去，直到村中心主干道两边的人家。远方的群山郁郁葱葱，一架直升飞机低矮地绕着群山飞翔。
　　吃过早餐。八十岁的婆婆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上身着一件镶黑边的白色衬衫，黑裤子，蓝黑色的半高跟凉鞋。肩挎黑皮包。9点半，我陪着婆婆先行出发。Edi家门口已经摆上了一张长桌儿，摆着人们制作的饼干和蛋糕。几名女人正在忙碌，有人对婆婆说，Dolis，你今天穿得这么优雅！婆婆就笑。Edi的爱人跟我们打招呼。她负责卖摇奖号码。婆婆掏出10欧元购买了十张。道路中间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一篮子当地土特产。一个长筒里装着满满的意大利面。坐在旁边的女子问我，里面有多少根？我看看密密麻麻的面条，说，至少两千，婆婆说，应该没那么多，最多1500根吧。
　　一拄着拐杖的年长者和另外一个昂首挺胸的高个子男人走来，我们四人一道沿着阶梯向教堂攀登。八十岁的婆婆，在家里每天上下楼梯多少趟，习惯了，此时边走边和老朋友们聊天。婆婆的言行举止总是恰到好处。她的胸自然挺直，行走自如。我们时不时停下来，看看维特林山谷美妙的景致。阳光洒在群山之上，洒在他们的脸上。一串串紫红色的葡萄也沐浴着阳光，滴溜溜地挂在绿叶的下边，散发着饱满成熟的甜香气息。橄榄刚刚结出小小的果实，羞答答地躲在枝繁叶茂间。三个人热烈地聊着天，难得的好日子，难得轻松地聚在一起，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快乐与祥和。
　　更多的人陆陆续续地向上攀登。大多是年长者。这个山谷没有工业，受过教育的年轻人大多去大城市、瑞士寻找工作。而清新的空气，美妙的环境，令这里的人大多十分长寿。老公的大伯也来了，85岁的他独自前来，虽然拄着根单拐，也是腰杆挺直。
　　教堂的门开了，时间仍早，神父还未更换服装。长椅从教堂被搬到外面的空地上，供年长者就坐。抱着圣婴的圣母玛利亚也被抬了出来。管乐团的成员们一律着黑裤子白衬衫黑领带，站在背阴的墙边。他们排着队，在饮用泉边一个一个饮水。去年，因为站在阳光下表演，一个团员因暑热昏了过去。
　　10点半。人到得差不多了。管乐团奏起了音乐。两曲圣歌之后，神父着白色中间带蓝条的弥撒服盛装出场。神父已经70岁了，有过一次中风，语速稍慢，但很沉稳。听来感觉十分舒服。居民们都认真地听，并跟着念诵。阳光给仪式增添了温暖的色彩。除了年长者坐着，其他的教民随意地坐在围栏的台子上，或站在树荫下。神父放下圣经，亲切地跟大家讲人生的道理。他面带微笑，同各个方向的居民讲话。最后，居民们一个个排队上来领圣饼，接受祝福。整个弥撒仪式进行了1个小时。
　　11点半，游行开始。八个健壮的年轻人走上前来，将木杠穿到玛利亚底座中，抬了起来。教民们自动站起向旁边的阶梯走去。教民在前，神父居中，圣母玛利亚在后，从教堂这一边踏上三十层阶梯，走过教堂上方，在另外一边下三十层楼梯，回到教堂。几名抬杠的男人脸上充满神圣感。明媚的阳光更增添了自豪的味道。在教堂门口，男人们站立着停下来，听神父做完祷告，小心地弯下身子，将玛利亚抬进教堂，放回原来的基座。神父进入教堂，拿起一个金色的玛利亚像，人们一个个上前与玛利亚亲吻，每一个人吻过，神父都会用纸巾擦一下，再给下一个人吻。婆婆督促我也上前吻下，说玛利亚会给人们带来好运气。
　　人们陆陆续续走下长长的阶梯，来到村中心广场上。大伯却拉住神父絮叨个不停。絮叨自己年纪大了，眼睛不好。神父说，能够行走，没有变得愚蠢就是很好的事情啊。大伯说，年纪大的常常会变得愚蠢啊。神父又说，变愚蠢了，而自己又不知道也不错啊。只要活得开心。老公在我耳边悄然耳语，大伯就是喜欢唠叨，他85岁了，啥病没有，能自己行走。已经很幸运啦！
　　我们留下神神叨叨的大伯和耐心倾听的神父，手拉手来到聚餐的地点。此时是中午12点。人们陆续入座，餐盘发下来。我走进做玉米糕的壁炉间，大锅里的玉米糕已经成型，做糕的仍然是往年那个瘦瘦的男人。此时已经进入最后一道工序，一个妇女将一大盆切成小丁的奶酪一捧一捧地放到大锅里，随着大木勺的搅动，很快熔入热腾腾的玉米糕中。
　　婆婆和她的堂妹坐在一起，我和老公坐在对面。我对面是婆婆多年的老朋友，曾经是村里唯一一间酒吧的老板，抽烟喝酒样样来，如今仍然健康快乐。现在80多了，她把酒吧送给弟弟的孩子管，自己的存款也给了弟弟。她则和弟弟一家住在一起享受老年生活。她穿着花衬衫，戴着珍珠首饰。脸上涂着胭脂，画着唇红。皱纹满布的脸上洋溢着小姑娘般纯真的笑容。坐在老公身边的是老公的小姑姑，她的女儿和女婿。他们住在附近的膜拜牛古城。女婿所在工厂关闭，失业至今没有着落，就在家里做炊男。女儿在最大的福恩特商场做销售员。
　　配餐上来了。玉米糕，烧得火烂的牛肉，一块奶酪，几片沙拉米（意大利干肉）。所有人都说好吃。肉汁就着玉米糕，还有本地产的红酒，真是美妙的享受。一个不小心，我全吃光了。对面的酒吧老板娘跟老公一样要了第二份！而且都吃光了！我看见70岁的神父和坐在轮椅上的更老的神父在前面的座位上吃中餐。那位更老的神父好像六年前曾经主持玛利亚节仪式的。两个人坐在教民中间，平易近人，和善友好。
　　吃饱喝足，人们开始聊天走动。一个小伙子坐在一辆闪闪发光的红色自行车座上在帐篷中间的空地上耍把戏。这是一辆新车，脚踏还没安装，他双脚着地，时不时将自行车的前轮抬得高高的，仿佛奔腾的战马一般。我拿着手机随便拍些写意。站在姑妈对面拍照的时候，旁边的一位年长的男人忽然用英语问我来自哪里。我大吃一惊。在这个小村，还从来没碰到一个会讲英语的人！平时跟乡亲们总是含笑点头，说些最简单的问候语。一聊才知，他原来是做酒店管理的！旁边坐着他的夫人，穿着一身绿花裙，很优雅，脸上绽开和蔼的微笑。我立即喜欢上了她。我走过去坐在她的旁边跟她聊了很久。却原来他们在瑞士生活，而且都在苏黎士省，离我们家不太远。女人的老家在杜比诺，16岁离开到瑞士讨生活。在苏黎士最大的巧克力店Springli工作。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已经78啦！这个村子里的人都像饮用了仙水似的。就在我热烈地聊天的时候，婆婆获了一等奖！随着轮盘的再次转动，其他的奖项是奶酪，意大利面之类的小物品。意大利面条的数量揭晓：2568根！
　　姑姑和女儿女婿去教堂上面转转。婆婆带着堂妹和酒吧老板娘回家。老公推着自行车，我和来自瑞士的夫妇边走边聊。路过家门口，跟那对年长的瑞士夫妇告别，我打开院门。科姆、吉米和普力求拉从院子里冲出来，围着婆婆上蹿下跳，仿佛久别的亲人。这三条狗儿和婆婆亲热地样子真让人感动。婆婆把两个女人让到阳台上，进厨房给每个人做了一杯格拉帕咖啡。女人们喝着聊着。过了一刻，姑姑和女儿女婿也到了。大家伙儿围坐阳台，拉家常。一个半小时后，门铃忽然响起，老公出去看看，又回来喊妈妈。看到有新的客人到来，家人们一一告辞。婆婆送出门，接着迎进三个人。一个年轻漂亮的年轻女人，一个风韵十足的中年女子，一个年长的男人。婆婆将他们引到阳台。男人一脸和善，总是微微笑着。给人的感觉是，这个世界上面有什么事情需要着急，慢慢来，没有翻不过去的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我站在阳台上。望着他们微笑。中年女人用意大利语问我，我摇摇头，说，英语。她便用英语跟我交流起来，这是今天第二次令我吃惊。她和女儿都会英文。她告诉我，小时候，婆婆曾经去他们家帮忙照看孩子，所以他们都很熟悉。婆婆端来了咖啡。婆婆说，这是他的表哥。今年97岁！我和老公都充满敬意地看着他。他则十分坦然。谈起曾经参加二战，因为违犯军纪被受罚关禁闭，结果坏事变好事，免于上战场上接受炮火的洗礼。他的家境当时属于比较殷实的。婆婆很小的时候就被拉去当兵，家里十分拮据，经常受到表哥的接济。也曾借马给婆婆家使用。那时候的马大约跟如今的汽车一样属于奢侈品了。今天，97岁的表哥开车40公里来看80岁的表妹，令人心里感概不已。
　　表哥生育了七个子女，五男二女。这个女人位居中间。她开了家庭旅馆。就在科莫湖边。女儿托朋友做的网页，十分成功。前来度假的人不少法国人。她讲一口流利的法语。看来是受过教育的人。年轻漂亮的女人三十岁，是表哥的孙女。她在巴塞罗那的一家时尚公司工作，经常出差举办各种活动。明天去米兰，后天去威尼斯，大后天回巴塞罗那。蛮有挑战性的工作。
　　5点半，阳台之外飘起了太阳雨。三人告别离开。今天对于婆婆而言真是漫长的一天。她也有些疲惫。然而，她却忘不了狗儿们。她提上狗食，下楼到天井里喂狗了。
　　我到院子里摘无花果吃。很多无花果被野蜂吃了。我选没开口的吃了几个。然后到院子尽头摘了几把葡萄。回来敲字。这是我将来退休后的生活，在院子里摘果子，敲敲字。忽然想，家里这么多房间，我也准备开家庭旅馆呢。
　　婆婆准备了沙拉，火腿片、沙拉米、奶酪面包。三个人吃了顿简单的晚餐。
　　晚10点半。漫长的一天终于谢幕。渐渐丰盈的月悄然走入云层。阳光却洒满梦乡，令我在梦中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