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尿与幸福

大学扩招以前的大学生是颇受一些优待的。别的不说，假期返家的时候，火车站的工作人员都会到校服务，为大家预售一票难求的火车票。
一九八九年一月，学校放寒假，我约了几个同路的同学，归心似箭地跳上了郑州开往重庆的火车。为图省钱，上车前喝了大量的水。那时火车尚未提速，班列也少，更没有快捷如飞的动车和高铁。车上人山人海，汗臭味、脚臭味、口臭味笼罩了整个车厢。外面是零下十余度的天气，而车上却如夏天一般闷热，仿佛要燃烧起来似的。车上人声鼎沸，有小孩哭闹的，有妇女喊叫的，有男人呼唤亲人或同伴的。那乱象，仿佛世界末日来临一般。
好不容易挤到自己的座位，内衣已经湿透了，脸上满是汗水，头发也被弄得乱蓬蓬的，狼狈不堪。坐下来后，同行的同学们相互打量，禁不住大笑起来。
接下来尴尬的事情发生了。车到漯河的时候，不争气的尿憋得我面红耳赤。车厢的过道人满为患，根本就没有走到厕所的任何可能，除非我能踩着人们的头顶走过去。就算走过去又能怎样呢？厕所里也站满了人。我本能地大口吸气，仿佛这么做可以将尿液提上来似的。
车到平顶山，再看同行的同学们，大概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他们中有的叹气，有的跺脚，有人甚至忍不住嘤嘤地哭了起来。
这时我心里暗忖，只要能够将这泡该死的尿撒掉，什么大学呀，前程呀，我统统都可以不要。撒一泡尿成了我的奢望。我敢说，任何美好的东西对于当时的我来说，都不及能够撒一泡尿来得满足和幸福。
旅途还很漫长，得想想办法。有同学从行李中取出大铁饭盒，顾不得浪费，将里面的食物从窗口倒出去，让人遮掩着撒起尿来。倒掉尿液后，大家如法炮制，轮流撒尿。那种撒尿后的快感，简直胜过活神仙。
那次憋尿和撒尿的经历，深深地镂刻在我的记忆里。俗话说，人有三急。那时我们所渴盼的，就是能够畅快淋漓地撒尿，什么人生、理想、道德、文明，都是扯淡。我常想，我们生活在一个日益文明的社会里，但很多时候却甚少去思考文明背后的东西。事实上，文明是需要生命的愉悦来支撑的，没有条件的文明是根本不存在的。倘若你去问一个饿得奄奄一息的乞丐的幸福追求，他一定会毫不迟疑地告诉你，他的幸福就是能够吃上一顿饱饭。
人所追求的幸福，不一定就是海味山珍，也不一定非得是高官厚禄。当你在享受着高官厚禄与山珍海味的时候，我可以说，你一定不如我当年那次撒尿那样幸福。
现在交通发达，生活优裕，出入有飞机、高铁、小车，但我却怎么也找不到当年撒尿的那种幸福感来。
幸福有时候很小，小到不值一提，但却让人铭记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