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眼(二)
2022-01-05抒情散文汤如浩
第三眼(二)汤如浩一缕清香晚上九点多,路灯昏黄的光芒从远处播撒过来,带着慵懒的眉眼,喧嚣的市声渐次消失,一整天的熙熙攘攘似乎也要沉寂了。小城边的校园里灯火阑珊,该回家的人都回家去了,亦安静了许多。窗外小草衰黄的草坪隐藏在深邃的黑暗中,像孕育……
第三眼(二)
汤如浩
一缕清香
晚上九点多,路灯昏黄的光芒从远处播撒过来,带着慵懒的眉眼,喧嚣的市声渐次消失,一整天的熙熙攘攘似乎也要沉寂了。
小城边的校园里灯火阑珊,该回家的人都回家去了,亦安静了许多。窗外小草衰黄的草坪隐藏在深邃的黑暗中,像孕育着一个隐匿的梦。那几棵低矮的松树静立不动,好像也沉入幽深的梦乡了。
我带课的教室里,灯光灿烂,照亮了每一个角落,电流似乎变成了光亮的精灵,在我们师生之间游弋、飘拂、涌动,喧哗嬉闹,笑逐颜开,但事实上,又无声无息。
讲台下面,孩子们埋着头,笔尖刷刷,呼吸声声,在雪白的卷面上进行着剧烈的脑力运动,字音词意、修辞成语、病句仿写,诸如此类,命题者挖空心思,应答者绞尽脑汁,这是智慧与智慧的较量,亦是耐力与耐力的比拼,其实,这样的角逐,由来已久——曾几何时,我何尝不是其中的一员呢。
这个时候,我可以转一转,看一看,说一说,亦可以在讲台上那个方方正正的小凳子上坐一坐,权作歇息,用以宽慰略微麻木的腿脚。当然,我的目光必然要做一番周遭四方的巡游,像一个威严的部落首领那样。
是的,将近三年了,我和他们朝夕相处,形影不离,更多的时候,是从天色微明一直延续到星辰闪烁。这三年中,我和他们相伴的时间,似乎远远多于我与妻儿在一起的时间,所以,我对他们的习性禀赋,可以说是已经了然于心了。
我知道,这个时候,谁会将笔杆绕在中指上,熟练地绕出一圈圈华丽的变幻莫测的弧度而自鸣得意;我也知道,这个时候,谁会悄悄地在即时贴小纸片上,画出一个惟妙惟肖的卡通人物而窃喜不已;我更知道,这个时候,谁会偷偷从桌肚中顺出一颗色彩鲜艳的水果糖,以光速丢入口中,拼命吮吸咂摸而不发出一点儿声响。
这个时候,我会刻意地发出低沉有力的咳嗽,打破孩子们无意间营造的宁静和秩序,以无比凌厉之目光射向某一个角落。于是乎,所有的头颅瞬间抬起,所有的目光亦会瞬间定格,一次会意开心的大笑瞬间爆发。一阵窸窣过后,教室里又恢复了先前的安详模样。
这样子,我是满意的,其他人也是满意的,我以其他人的满意马首是瞻,虽然藏着一点点的私心——在呆板机械的作业时间,一点点的无论什么样调节,总归比没有好,即便略胜于无。
此后归于平庸,教室里静悄悄的,电流的刷刷的声音似乎在记录时间的流逝,笔尖触及纸面的细微声音透露着笔迹娟秀抑或粗糙,那几个胖男孩粗砺费劲的喘息声让人倍觉担心,我似乎百无聊赖。
忽然,一缕淡淡的清香串入鼻息,我猛的打了一个激灵:
原来是,窗台上那盆盆花开放了!
白色的花盆里,三株笔直的植株枝叶婆娑,相互搀扶,宛如菊花的模样。植株之上,竟然各开了一朵花,粉白色的花瓣,浅紫色的花边,花蕊呢,则是淡黄色的,顶端,又变成赭黄色的,毛茸茸似青虫,臃肿肥胖。花瓣儿片片向上聚拢,成开豁口的喇叭状,旁边,还有三五朵未放的花苞,饱满丰腴,似乎破壳而出。这淡淡的清香,无疑来源于此。
现在想想,这种醇厚自然的清香,在这个教室里飘逸浸染,应该是有些时日了。可惜我和孩子们整天在题海里遨游,居然把它给忽视了这么多天,真是罪过。
自然的馈赠和孩子们的笑脸一样,都应该倍加珍惜的。
秦腔声声
周末小区的广场上,传来了一阵咿咿呀呀的曲调,高亢悠扬,苍凉悲怆,有亘古的荒凉与寥远。
我知道,小区里那些头发斑白的老者的秦腔专场,在闲散周末的午后时光,又好不例外地又开演了。
必然是,没有矜持张扬的粉墨登场,亦没有规模豪华的乐队伴奏,更没有搭建高大上的排场华美的舞台戏台,小广场中央的开阔地,一阵激越的锣鼓之后,帝王将相、才子佳人、书生怨妇,便从历史厚厚的尘埃中走了出来,用洪厚的乡音,演绎一个个传奇的故事,活跃在市井之间,漂移于芸芸众生之中。
人群围成一个圆圈,里三层外三层倒不至于,密密麻麻可不为过。其间的观众,老年人居多,他们或站立,或端坐于小巧的马扎,或三五人倚在矮墙之上,翘首,聆听,评判,或者咿呀地学唱,指手画脚地点评。当然,少不了一些步伐蹒跚的稚童,他们穿插老年人之中,衣着鲜艳,面目清秀,于人腿的丛林中来回穿梭,乐此不疲,看起来,喧然的场景和他们格格不入。
圆圈的内圈,有七八个老年人,分列两边,表情肃然,正襟危坐,形成一个喇叭状的弧形,他们手中分别拥有三五把板胡二胡,一架扬琴,一架干鼓,一对梆子,一对铙钹,一副琵琶,一个小型的秦腔伴奏乐队,俨然就成功了。一副低音音响,三五个话筒分散开来,板胡嘤咛启唇,鼓点扣击板眼,铙钹拉开节奏,高亢悦耳的乐音就在云端流淌,余音绕梁,经久不息。
一个pose亮相,主角也正式现身了。其实,他就在围观的人群中,是被人们几次三番,几次三番请出来,劝出来,甚至是骂出来的。那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者,头戴白色的低檐礼帽,身穿黑色的皮夹克,下身一条灰色的长裤。头发微白,面色赭红,面庞微胖,表情稍微尴尬,动作僵硬迟缓。引人注目的是,他还腆着隆起的啤酒肚,宛然孕妇状。说句实在话,可真正是其貌不扬,三观略显逊色。
忽然,一声尖厉的女声凭空发出,似欲与高胡比高低,仿佛要跳跃到云端里去了,满场顿时愣住了,有人大呼:“好!”于是一阵激烈的掌声就响起来了。原来这是前奏。二胡定调,梆子定音,各种家什叮叮咚咚,乒乒乓乓,噼里啪啦,咿咿呀呀的秦腔折子戏,正儿八经吼了起来。说的是,古时候的绵绵故事,曲折回环冲突不断;唱的是,三千里河西走廊乡土民情乡风乡俗千年来不变的厚实凝重;演的是,辕门斩子忠孝节烈铡美案清正廉明杨门虎将沙场抛血。
事实上,老者的演唱我也听不大懂的,实在是令人羞赧不已。但他高低音的拿捏,男女声之间的起承转合,假声和真声的相互转换,自然流畅,毫不做作。一曲吼下来,脸不红,气不喘,气定神闲,散淡若定,一扫先前的拘谨和扭捏,显得自然,顺畅,双目飞转,飘逸灵动,发挥亦愈来愈流畅顺达,好一个来自远古的包青天!有人大声称好,有人极力鼓掌,有人大呼:“再来一个,再来一个!”又一曲荡气回肠的秦腔折子戏,又一次响彻云霄。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母亲的鸡雏
转瞬之间,春节就悄然远去,不经意间,像老天爷给我们开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正月初十一过,诸事消停,百无聊赖。县城里的假期生活简单明了,只能用一个流行的字来概括:宅。
打发儿子回学校之后,只剩下咱老两口当“空巢老人”,双眼空对四壁,越发无趣,一日两餐外,除了手机上看看头条,就是翻翻朋友圈,或者发一些故作高深的说说。
QQ上的运动版块,每天的步数大多只有三位数,偶尔还会是个位数,系统提示:加强运动哦。
呵呵,这是什么梗?
回老家?
回!
想来只不过十来二十分钟的路程,一冬无雪,干爽的路面和干爽的空气,视野一览无余,匀速前进无障碍,宛如脱缰之马。
村里去年搞建设,路面硬化,墙面美化,粉刷了洁白的石灰,大门款式统一,铁门统一,油漆统一,庄重雅洁,整齐划一。小村旧貌换新颜,令人有恍然如梦的感觉。
母亲在大门口的阳面晒太阳,坐着小马扎,斑白的头发在微风中簌簌而动,像夏天乡野飘飞的蝴蝶,亲切而斑驳。邻居的大妈婶婶们,站立或者斜倚在土墙边,说话,拉呱,声音或大或小,或高或低,都是熟悉的,在阳光的晕圈里,她们的身影是影影绰绰的轮廓。
走近大门,父亲提着小凳子,蹒跚地走了出来,看见我们,稍微楞了一下,又随着我们往回走,问孩子路途的事情,学习的事情,花费的事情。自从乡村小学退休后,父亲苍老了许多,尤其是那年脑溢血之后,行动少了以往的敏捷,步履迟缓了许多,反应也没有以前的灵敏。好在,年逾古稀的父亲和母亲精神都还不错,家里做饭操心,样样不拉,都是他们维系着的。
家里有了车,毕竟方便多了,我们曾经计划,一周回家一次陪陪父母,假期里也是如此。一年来,他们也习以为常了,假期里,可能次数就多了一些,父母亲分外高兴。歌曲里唱:“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大约就是这个意思了。
走进院子,就听见叽叽喳喳的喧闹声,手扶拖拉机车斗的铁围栏被放在窗子前向阳的地方,阳光下,红色的喷漆那么鲜明,那些声音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旁边的几个包装箱底部取开了一排方形的开口。原来是一群鸡雏,有十多个,白色,黄色,杂色,有拳头大小,站着的,趴着的,走来走去的,刨草吃食的,一个红红火火的家庭似的。
本来早就劝说母亲不要养鸡了,费心费力费神,因为其他事情已经够她劳碌的了,劝说了几年,她终于答应了,说有时真的的确忙不过来了,想想就算了。可是,居然又开始了。
我和妻子抱怨她,她有些不安,但又解释说,城里卖的鸡不香,孩子们假期里来不爱吃,还是家养的鸡有味,再说,家里麦麸之类的东西那么多,不喂鸡就可惜了。她说,我忙不过来的时候,你爹爹可以帮忙的,还有你爹爹爱吃鸡蛋,商店小卖部的鸡蛋也不好吃,自家的吃着也放心。总归是,就买了鸡雏,养了起来。
你不看看那些鸡娃儿,毛绒绒那么好看,看着看着就买了。母亲居然笑了起来。什么东西小的时候都那么好看。
是啊,这些也许都是理由,我们再也无法劝说了。这么些年来,母亲每年春天都养鸡雏,每逢节日,打电话或者亲自动手,把自己养殖的鸡宰杀,或者做好喊每一个儿子儿媳孙子孙女去,或者包裹在塑料袋里,一家一家送过去,甚至连那个外重孙,也没有落下过。这么些年来有多少鸡雏从小到大,从长大到变成我们可口的菜肴,算是算不出来的。
鸡雏们在围栏里叽叽喳喳,搜寻食物,或者在谈论生活中的琐琐屑屑吧,日复一日,重复着它们简单的生活。
我们坐在温暖的小屋子里,说说笑笑,母亲和父亲的唠叨,还像原来一样,亲切而稔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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