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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停泊在绿荫里的平房.

2022-01-05叙事散文摇曳风铃
那些树叶冬天的时候已经枯干,颜色也已经改变,像一件褪了原色的单衣,但它们很固执地停留在树桠上不肯落下,远远看去就像一蓬蓬撑开的绿伞,在空中高举着。这时候那些座落在绿伞间隔里的房子就露出了它红色或灰色的屋瘠,不知道什么时候,当一树绿荫撑起时,……

  那些树叶冬天的时候已经枯干,颜色也已经改变,像一件褪了原色的单衣,但它们很固执地停留在树桠上不肯落下,远远看去就像一蓬蓬撑开的绿伞,在空中高举着。这时候那些座落在绿伞间隔里的房子就露出了它红色或灰色的屋瘠,不知道什么时候,当一树绿荫撑起时,才发现那些一直停留在树上的枯叶不见了,地下的角落时留着一星半点的残骸。而房子就潜伏在一片绿荫之中。


  这是我所住过的房子,是这个小区最中间的一排。

  我所在的家属区建筑设计很象一个多了笔划的“非”字,中间是路,两边的每一横线里都安插着八户人家,很对等。路的两侧和每一户的门前都种着法国梧桐,作为衣裳的树皮大多都剥落了,露出细腻的黄绿色的肌肤。它们的身姿印证了时间的久远。在门前梧桐的缝隙里,还有人家种着葡萄树或无花果以及时令的花儿,葡萄的滕曼缠缠绕绕地纠结在一人多高的铁丝网上,在六月里垂下花生米大小的绿色果实。它们的身体相对就小一点,可以看出是后来居住者自己栽种的。所以在夏天,当它们重新披上绿色的外衣,那些红瓦的房子便被它隐藏了,远远地望去,就像停泊在芦苇荡里的船只,忽隐忽现。

  夏天是平房最热闹的季节。早晨工厂上班的广播叫醒了梦里的人,接着男人女人一个个肩上搭着毛巾,手里端着牙具从各自屋里出来,相继聚集在公共水管那里,一边刷着牙,一边用眼睛或吐着白色膏沫的嘴相互打着招呼。因为这里居住的大多是纺织厂的女人和她们机械厂的男人,所以女人多数是运转班,白日里可以经常看到她们三人一群五人一堆地边聊天边干活。这些都发生在男人上班后,她们手里拎着装满了形色各异菜品的塑料袋子从早市回来,一排七八户人家总有几家会碰在一起,然后坐在门前的小凳上,忙着摘菜或别的活计。便是远一点的,也会在自家门前搓着几件小衣服,偶尔插进几句。她们的聊天有时可以持续一个上午,各人说着最近发生在厂里的大事车间的琐事,比如谁谁和副厂长的老婆关系紧密被安排在了二线岗位,谁谁夜里敲了哪个领导家的门之类,或者哪个生产工人被哪个工长优待,夜班两人跑到高架桥下“谈心”之类。大家听着哈哈大笑,然后补上一句十分解恨而恶毒的话。当众人的话语把空气变得十分绸密的时候,树叶的影子短了,太阳把船只移动到白白的空地上,这时应该离下班的广播声近了,大家才意忧未尽,结束了上午的群聊。

  最开心的该是晚饭的时候,基本在下班的广播信号停后不久,家家门前端出一方小桌或茶几,魔术般地摆上饭菜。劳作一一天的男人们,一边吃,一边声音哄亮地说着国家大事和社会新闻,说到开心得不得了的话题时,还会用筷子敲着小桌表达着当下的心情。孩子们吃几口跑到别的桌子看一眼再跑回来,或者几个孩子围着桌子相跟着跑,根本听不到妈妈们制止的喊叫,直到有一个不小心被水泥地的裂缝绊倒,几个孩子才乖乖地回到各自的小桌前或依偎在妈妈怀里,安静下来。

  晚饭后,女人们收拾碗筷,男人们开始原地坐着,掏出烟来。有好烟的,拿出来,很是洒脱地呈抛物线般散在邻人的怀里,烟稍差点的,便不谦让,独自点上,笑眯眯地吐出一团烟雾来。他们说着车间的效益,说着自己当月的收成,显得格外满足和幸福。如果有轶闻奇事,就会有很哄亮的笑声传来,把头顶的葡萄树叶都惹得花枝乱颤。
在没有空调的夏日晚上,很多家的门前铺上一张凉席就能聊到很晚,或者两家合并一张,或者两张紧挨着。有头顶的星星陪着,有蚊子偶尔的偷袭,聊天的间隙,会听到巴掌落在身体某一部位的响声,然后又有揉搓蚊子尸首的小动作,但这一系列的行为并不会影响到对某一话题的兴趣,一般都是同步完成的。

  后来房改波及到家属区,那些六十年代的砖混结构已经承受不起自然灾害的侵蚀,比如洪水和地震,当然更多的我们分析也有厂里想在房地产方面获得相应收益的企图。平房渐渐退出历史舞台。双向的十三排房子从前到后倒下了身体,取而代之的六层楼房在原地矗立起来。

  我是第二批搬进楼房的,是最高一层。之前我也多次设想搬进新居的陈设布置,我梦里都想有的独立空间终于实现,对我来说,岂是用兴奋可以涵益那溢出表面的好心情。

  楼房当然是好的,再也不用闻公共厕所里难以排谴的异味,再也不用雨天一头湿发在水笼头下洗漱,更具突破性革命的是清洁身体时,再也不用把自己的裸体暴露在公共浴室众目睽睽之下。似乎生活的一切内容似乎都可以在这个空间里完成,除了现场感极强的工作内容不可照搬。

  真是好啊!

  搬进楼上的某一天夜里,我坐在灶台光洁的磁砖上,向下望去,在远向灯的投射中,我看到楼下除了正在施工的两个很深的大洞和大洞旁边威武的挖掘设备,远处依然停歇着几排房子,像破旧的船飘摇在混浊的沼泽里。近处的树木被连根掘出了,远一点的还藏在树的缝隙里,那些透出隐约光线的墙上方洞却与我的视线相遇,像一个羞涩的村姑,低着谦虚的头。

  我突然有些难过,觉得自己从那里逃了出来,像是离弃了他们一样。我不知道他们坐在门前的聊天记录里会不会出现我的名字,我也不知道他们在雨雪天气走向公厕和饮水管的脚步是轻快还是略带沉重。那一刻,真觉得自己因为没能和他们继续志同道合地走下去而羞愧万分。霎那间,我的优越感荡然无存!

  小船在几年后终于沦陷了!

  原有家属区已全部被楼房取代,人们也不再说家属区而是用官方称谓叫XX小区。小区所容纳的居民多了起来,十三乘二排的原居民以及从远处迁来的人都被堆集在十四栋砖混的空间里了。

  住在楼里,和天空拉近了距离,似乎更敞亮了。但面对夏天太阳锋利的光线,却少了可以封杀它的绿荫。再渐渐,冬天所渴望的阳光的温度又被前面更高的楼隔绝了,冬天变得更冷,夏天变得更热。此时,开始缅怀夏天坐在门前仰望星辰的美好时光。

  这些感受说给谁听呢?除了看不到邻居们碗里的美食,也再没有门前聊天的场景了。那些欢欢喜喜的孩子们也躲在自己单元的房间里独自玩着各种款式新奇的玩具,堆着积木,或者眼睛盯着电视里说着人话的动物和做着永远也做不完的习题,难得现身出来了。

  与天的距离近了,与地的距离就远了,那些曾经活跃在一片片绿荫里船只一般的房子彻底没有了踪影。

  “我想着什么时候可以有几间瓦房,一方土院,院里有几棵树,树上开着花或结着果亦或着长满了绿叶。有一片地可以种菜种花种小麦和玉米。还可以养几只鸡,几只鸭……”有天我想起我姐说过的话,觉得这真是最美的憧憬!
               2017/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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