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出走

出走

　　　1980年的初秋，那个孩子站在田野繁盛的树木草丛中。父亲说：你可以去省外，读书了。他的眼睛发亮，跑回家中，思谋着，终于要光明正大地逃走了。
几天之后，他来到白杨树林包围的简陋学校。那间教室，水泥台面课桌，暗红色木凳子。他在一群陌生的面孔中，坐下来。那条通往教室的砖道上，白杨树哗哗作响，初秋凉气，浸透身体。就像看向未来那样，他偷偷地注视像小鸟鸣叫着的女学生，她们穿着碎花衣服，比他看到的每一片树叶更光彩夺目。
父亲和哥哥，骑自行车从二百里外的村庄，驮着四个塑料编织袋装满的大米包，一整天骑行，来到他寄居的人家，给他送来口粮。 那一年，家乡田地分产到户，地里多产了口粮，这是他到此读书的根由。2000年，那所中学消失，像崩塌的岛屿沉入水底，但它已然植入意识之中。时常在黑夜之中，将他托起。
那年九月，他考取一个陌生城市的学校。那天早上，他取下几条垂柳的枝条，编织了一顶柳条帽，像加冕一样戴在头上。走在青草萋萋的林间小路上，他和整个树林隐于时光之中。
　那一晚，他重又看见头戴花色帽子的少女走来。“她把一本复习资料交到他的手上，她的清澈明净，穿过悠长的时光，像一盏灯，照亮他混沌的意识。”一个身影，真切得那么虚妄。多年之后，他比相信现实，更相信脑海中，沉淀下来的事物。
辨别那个影子时，他知道，内心创造了一个隐匿的人。青春为他制造了一个盛大的幻觉，拼接出少女穿着菊花色衣服，明媚地行走在一条少年路上的传奇。
　在另一个城市，他被地理和“少女的形象”分裂了。他像一盘散沙，一次次无可退路的绝望，他从阅读学习中找回意识的粘合剂。他看到人世隐匿的悲伤，在永恒的意识诞生之后，他终于可以抵抗住它们的侵袭了。
　　这是他的后来。身体内部蛰伏的秋光，像一幅画的线条，集结、变化、伸展。容纳时光的身体之血燃烧，每一次从繁盛到衰落，他要回到初秋，让意识伸展出未来的翅膀，带着那些去往深秋的事物，重回它们的梦想……
（字数：７８６）
　　　　　　　　　　　　　　　　　　　　　　　　　　　　　　2018年8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