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事那些人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3:37 编辑 <br /><br /> 那年那事那些人
　　学生们在写餐厅里发生的事儿。我也就想到了自己的当年。嗯，本来是件丑事，本也不愿意说出来。但，又已经答应，还是奋不顾身的说说当年吧。
　　在我们当年，也是十三四岁的初中生，也是住校住宿。那学校是我们县里很著名的一所中学，离家也很远。要四周，也就是一个月左右才回一次家。说到餐厅，那时候没有餐厅，也就是在教室往北，操场旁边有一个伙房。到了饭点，我们拎着大铁桶，按组去打份儿饭。十人一组，回来再分给组员。怎么说呢，那是一段很艰苦，但在当时，也觉得蛮有趣儿的一件事儿。
　　有那么一次，应当是回家的日子，在校生也大多回家去了。我们几个，也确实是离家太远，走动不方便。更大的理由是贪玩：整个一天里，没有作业，没有老师，不用上课。可以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尤其，那时候，我们爱上打乒乓球。就刚学了一招叫做“提扣”，想想一天可以不停的玩，而且就剩下这么几个人，所有院子里的球台都是我们的……不回家了！
　　玩！乒！乓！球！
　　到了中午了，又有几个离家近些的同学也回家了。只剩下我们几个。怎么吃饭？学校里没饭啊！饿一顿吧，晚上再……晚上再说。中间，还经历了什么，记不太清楚了。反正是我们两人就去伙房里偷包子。我，和同班的那位同学，叫做林昆的。他很粗壮，但胆子很小。上课老师让他回答问题，他总是很害怕，黑脸憋得紫红，说话声音又低又粗，总是嗡嗡嗡的，像是整个人被扣在大水瓮底下一样。
　　两人谁出的主意，不记得了。反正，我们从伙房里窗子里爬进去。本来想拿两个包子――贪心不足哟！又想到，中午吃过了，晚饭怎么办？“这样吧，我去拿饭缸子！你给我们再舀些粉条来，再拿两个馒头！不，四个……”于是，我们两个都被教导主任抓住了。
　　那个教导主任的头发很整齐，都向脑后梳过去。我们看电视里，开国时期的领导人大都是这样发型。他很严肃的，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多由他来处理。记得，那次开校会。是在批判一个男生搞对象。当然，一个人没有办法搞对象啊，肯定还涉及到另外一个女生。但那个女生好像是个很好的学生，男生找上来，人家就坚词拒绝了，还告诉了老师，还把男生写的情书之类的一并交到老师手里。好吧，女生是清白的，男生绝对就是无赖的，是罪大恶极的，流氓一样。于是，我们就去院子里开校会。全校师生，那么多人，广场那块都是满满的。那个背头的教导主任，就在前面很生气的讲话，挥着手，手里攥着几张纸！是讲话稿吗？也好像就是那个男生写的“情书”。记得那个背头主任很气愤的说：你自己不好好学习，还死皮赖脸的缠着人家女生，还还还，还给人家写情书！你也不――嗯――也不端盆水照照自己的模样。
　　那时候，我们在底下听着，到了这里都哄得大笑起来。大家都知道，“照照自己模样”原来的前半句是什么，但这次换成了“端盆水”，就更显得好笑。笑得很开心。几乎是所有校会里面，最欢乐最值得纪念的一节了。很长时间里，我们都学说一句话“你也不端盆水照照自己模样”。
　　但，没有想到。这里要给我们开校会。我和林昆成了被批斗的对象。
　　我们被抓住之后，先是要写检查。那个背头主任，把我们带到南面一所小破屋子里，写检查。写过好几次，都不合格。说“认识不深刻”“态度不诚恳”“你们肯定还有什么事情没有说出来！这种事情，是不是第一次了？怎么会？第一次就能拿四五个包子？嗯？还又要回去拿饭缸子，还要再舀粉条！这么大胆子，怎么会是第一次！说吧，你们就说实话吧！到底还干过多少这事儿！”“说！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到底是怎么想的？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反正就是饿了，就是想吃饭了。看到伙房那里开着窗户，里面有包子。就钻进去了。又看到有粉条，就拿缸子去了。其他的，偷盗罪恶廉耻贵贱做人准则学生品质什么的，真的还没来得及想。在那一时，背头主任反复的提醒下，说实话，我倒是真的开始想了好多――原来自己有着这么多肮脏阴暗的心理，我还可以做出这么多的坏事情来啊。
　　接下来，听说是要给我们开校会了。
　　上次，那个搞对象的，就是那个“端盆水照照”的那位坏蛋男生，他站在全体师生前面读检查啦！他低着头，在前面读。头很低，整个人也勾下来。读的什么，我们也听不清。后面几个都忍不住站起来看。背头主任挥舞着手臂，很大声的斥喝：坐下！都坐下！
　　会后，我们也都打听。知道那位“照照哥”是十九班的。知道他是个坏蛋了。不过，他也喜欢音乐，而且很会吹笛子。还来找过我，借一本歌谱看。我就慌忙拒绝了。因为他是坏蛋。当众做过检查的。我怎么能和这样的人扯到一起呢。
　　而现在，我们也就成了一样的人了。
　　想来，好害怕。怕得哭了吧。又讨价还价。最后，那个背头主任开恩说：好吧！你们两个，平时表现也不错。你，还是班里的班干部――平时老师对你希望那么大，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儿来？――好吧，看你们认错态度还算不错。那么，不要做检查了。但是，校会肯定还是要开！你们怎么也得亮个相！
　　忐忑，不安……
　　校会开了，我们被批斗了。我们两个还是被优待的。只是在自己班级里站起来，没有走到台前去。那时候就知道了什么叫做“万箭穿心”。周围人的目光肯定像箭一样，从四面八方射过来，自己的身体很快被穿出无数洞孔。但，还是要拼力站在那里。头要低着，还也还有些满不在乎的表情，不能轻易的倒下。记得，那时，还偷偷的站了一眼，另一边的林昆。只是一个背影，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我们两个成了坏蛋。同病相怜的坏蛋。觉得他是那么令人厌恶，我自己也是那么令人厌恶。我们两个都成了大家厌恶的坏蛋了。
　　多年以后，我成了一个成年人，还有，莫名其妙的，我也就做了一位老师。而且还算是一个不错的老师。我是说，如果真的可以穿越的话。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回到那个会场。等结束了校会后，我就找到那两个可恶的可怜虫。我要抱着他们的肩膀说：没什么！不过是一点小错误。你，不是坏蛋。你以后，还可以做一位好老师。你，你也可以做……
　　林昆后来做了什么？我不知道。毕业后，我们联系不多了。后来，只是有一点关于他的消息。县里举办硬笔书法比赛，他得了冠军。他写的钢笔字，的确很好。笔划都如刀枪剑戟般的挺直锐利，又有一种清秀峭拔感。真的挺好。但后来，我没有去找过他，也没有打听过他的情况。毕竟，当年那事，在心里有些阴影。见面后，两人会说什么？会怎么说？现在都有儿有女了吧？让孩子们怎么听？怎么看？
　　但在当年。我遇到过这样的一个贵人。
　　他本来是我们学校伙房里的做饭的。兼管杀猪。那时，学校把剩的饭菜收集起来，养了一头猪。养得肥了，赶个节气，就把猪杀掉，师生一起改善伙食。他就是那个杀猪的。我们在操场那边玩球，听到有猪嘶叫声。跑去看时，他已经把猪杀死，倒吊在一个废的球架上。开膛，破肚，用一把尖刀剔割骨肉。地下，还有一个洗脸盆，已经盛了半盆猪血，又溅得满地血红。
　　这人个子很高，两条眉毛很浓，中间几乎都连成一道。眼睛细小，斜竖着。脸上也胡子邋遢，面目晦气阴沉，不爱说话。平时里，我们都很少和他说话，甚至见他都尽量绕着走。因为，他可是个敢杀生的，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主儿。
　　那次，晚上。我就一个人在篮球架那里站着，好像在等个人。他抽着烟过来，莫名说一句：你是XX班的吧？
　　我心就咚咚地跳起来。我知道他可能要说的：你就是那个开校会，偷包子的……
　　但他说：我听过你在元旦联欢会上唱歌，嗯，唱得很好听。比他们唱得都好。可以上音乐学院呢。
　　……我说：我偷拿学校包子，被开校会批评了。
　　他狠狠把烟拧灭，甩到一边：顶个屁事儿！打什么紧？谁还不犯点错啦？我上学的时候，就在这所学校。去伙房打饭，说拿多少就多少。谁敢说句话，打得他们哇哇哭！小孩子嘛，谁还不犯点错！
　　多年来，我想起他来，还觉得他是我生命里的菩萨——虽然我不知道他那时对我所说的，是不是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