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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在通往康庄的大道上

2022-01-05叙事散文青衫子
路是一面镜子,他嵌在里面,嵌在冬天。镜子不太亮,有着与现实相谐的模糊,像是平地起了一层薄雾。雾气笼罩下,他是真实的,如同阳光下的温暖。他享受这种温暖,并且慷慨地给予证明,证明阳光存在的轨迹,于是他露出自己的赤足。是一只,另一只呆在鞋子里,也……
  路是一面镜子,他嵌在里面,嵌在冬天。镜子不太亮,有着与现实相谐的模糊,像是平地起了一层薄雾。雾气笼罩下,他是真实的,如同阳光下的温暖。他享受这种温暖,并且慷慨地给予证明,证明阳光存在的轨迹,于是他露出自己的赤足。是一只,另一只呆在鞋子里,也是赤的。这让人想起海边,沙滩,日光浴。可惜这里没有海,没有沙滩,只有一条河。在与他关联的这一隅,河由南向北,向着陌生的远方。或许,远方有海,有沙滩,有充足的日光浴,有与他一样的肤色,赤的。看着这样的肤色,让人感觉冬天不太冷。
  可是还有一种可能,现在是初冬,真正的寒冷还没有来。于是,在初冬,在阳光暖照下,他得以懒洋洋地赤着足,露出自然的赤色,虽然那并非刻意。像一只误打误撞的猫,他撞在了路上,撞进了冬天。他坐着,似乎在看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看。他的屁股下面是水泥,是油面,水泥油面连成一条路,长长的,在视力可及的范围内,由东到西,与河相交。准确地说,他坐在桥上。桥是漂亮的,两侧栏杆材质像是汉白玉的,侧面有花纹,顶端塑着一只只小狮子,形态各异,栩栩如生。桥两端各有一只大狮子,含着石质绣球。西边那只狮子断了一颗牙,球被人拿走了,威武的嘴里露出一个空洞;空洞并非阴暗,因为有阳光驻进来,即使是在冬天。
  早在冬天之前,比如秋天,树上的叶子就开始黄了,落了,越到后来落得越多,有时一阵风刮过,环卫工人甚至来不及扫,任风将那些叶子揪下来,剥下来,像是一点也不疼。叶子铺在人行道上,嵌入路边的草丛中,给人的感觉满满的,像是秋天欠下的债没有还完,遗留给冬天。有了这些债务的堆积,路便显得拥挤起来,厚实起来,模糊起来,像是要掩盖某些真相。在环卫工人清扫之前,某些真相被一直掩盖着,有行人从上面经过,间或发出沙沙的声响。声音是真实的,像是真相的随意延展,像是瓷器上面的裂纹。
  裂纹连接着真相,连接着镜子,连接着阳光,也连接着他。他嵌在镜子里,嵌在冬天里,也嵌在裂纹中。他的嵌入是一种随机,是一种偶然,像是发生在瓷窑里的变化,物理的或是化学的,变化赋予他赤色,赋予他某种裂纹,虽然这些并非他自愿自知。赤色似乎印证了阳光,印证了温暖,印证了某种健康和真实的存在。真实不好说,最起码对于健康,我们趋之若骛。就在他坐着的地方,我们规律性地天天经过,有跑步的,有走路的,有骑自行车的,有男有女。我们是如此地珍视健康,关注现在,寄希望于未来和美好,以至于很少有人注意到他。好在他已经习惯了,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不在意我们对他关注与否,他早已经同我们,同我们所习惯遵循的规则彻底脱离,或者说基本脱离,否则他的嵌入便近于荒谬,找不到理性的价值支撑。基于这种判断,在他的心目中或许早已经没有了贫富美丑,没有了胜败荣辱。那些价值,那些观念,那些标尺,或许曾经激励过他,束缚过他,引导过他,像是一只瓶子,一只巨大的瓶子,他呆在里面已经太久,以至于当瓶子破碎,当每一道裂纹都成为出口,当他出现在瓶子外面时,茫然如雪,无边无垠,而他,像是冬天雪后的一棵树,孤独地矗立在雪原。
  或许所谓的孤独,连同这个所谓的一时间,于他似乎都是枉然,是诸种以他为主角的“被如何”中的一种,是瓶子中的一隅。对此,他曾经如此熟悉,那里面涵盖着他的父母妻儿,涵盖着曾经的生活和人生,林林总总汇集一处,像是某种印章,刻在他的身上,印证着他,指引着他,也塑造着他。在那里,他有名有姓,有喜有悲,有黑有白,有冬有夏。可是有一天,在他迈出瓶子的一刹那,便不再赋予过去以明确的意义,生活和人生变得不再重要,像天上的浮云,时而是神,时而是马,时而是一只巨大的蝴蝶,就像他小时候看到的那样。他有大把的时间,也像是没有时间,他有大把的价值,也像是没有价值。他与时间是如此谐和,与价值是如此统一,以至于一举首便是分裂,一投足便是冲突,在他的身上看不出时间的明显痕迹,像风,像传说,像蝴蝶身上的美丽斑点。
  春风灌满村子的时候,他随之潜入,在村口,在街上,捡拾烂菜叶子,烂水果。有好心人给他鲜活的吃食,包子、烧饼或是炸油条。他来者不拒,给就吃,不给也不抢。他不会谢你,不会感恩戴德,不会叫你婶子大娘,不会屈膝下跪,像是膝下有黄金。他偶尔会看着你,眼球上显出明显的斑纹,像两只绘制的劣质鼻烟壶。于是,你厌恶,惊恐,或是躲避,他便收回目光,带着所受,慢腾腾地走,这步忘了那步,像是不小心会嵌进脚下的路。
  夏天和秋天,村里人都在忙,他的来去没人注意。他的院子里长满杂草,像一蓬早该修剪的乱头发。墙也倒塌了,鸡狗来去无阻。屋门还上着锁。锁早已经锈了,他不开,也不进。有时候他会回来,在院子里随便找个地方,一卧便是一生。
  有人说好长时间没见着他了,可能是死了。活着是半生,死了可不就是一生么。人们说这话的时候多半是在冬天。人们闲下来了,有功夫磨闲牙。闲下来的只是一部分老弱病残,另外一部分相对强壮的又去打工挣钱了,没有功夫用闲牙磨他。再者说了,那些人的牙也轻易闲不下来,要吃饭,要吃苦,要打拼,要出人头地,要向着与他相反的方向奔。于是,那些人去了远方,去了村子之外的地方,去掘矿。
  他不掘矿,也不当和尚,他活着,比余华笔下的《活着》还活着,还纯粹,还阳光。在这个冬日,我看到他活着,我从他的身边经过,看到了他的赤足,看到了他的裹在赤足上的赤色。我没有和他打招呼,像是不认识他,或是根本没看见他。好在,他并不在意,不在意经过的人是否与他同乡。人行道上竖起一个牌子,上面标示着箭头,写着“请不要逆行”。他视而不见,继续着自己的顺行、逆行或嵌入,像一道裂纹,或是一段朽木,牢牢地镶嵌在通往康庄的大道上。 在这条道路上,我和你和他,我们有缘同行。冬是,春亦是。 [ 本帖最后由 青衫子 于 2013-11-18 10:14 编辑 ] 海边, 汉白玉, 漂亮, 日光浴, 沙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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