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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自在方外

2022-01-05抒情散文李兴文
到了深秋,阴雨连绵的日子终于过去。如果天气持续晴朗,在一个特定的时间片段中,我总可以在建筑群重重围困之后偶然留下的罅隙里看到超凡脱俗的日出景色。    我的办公室背西朝东。即便天气已经明显转入寒凉,并且早晚间涌向人身的寒气已经彻头彻尾了,但……

  到了深秋,阴雨连绵的日子终于过去。如果天气持续晴朗,在一个特定的时间片段中,我总可以在建筑群重重围困之后偶然留下的罅隙里看到超凡脱俗的日出景色。     我的办公室背西朝东。即便天气已经明显转入寒凉,并且早晚间涌向人身的寒气已经彻头彻尾了,但我依然坚持让房门大开,因为唯有这样才既便于通风,又能很好地采光。     整座教学楼是地震灾后重建起来的,专用于教学而不用于教学服务及其他,出于全局管理方面的考虑,校方就独出心裁把各层楼里的卫生间全部改成了办公室,窗高且狭小,整个房间的通风条件与采光条件大打折扣,即使装上了日光灯和换气扇,总体效果依然不尽如人意,但又必须进去办公,因而,门常开,就成了我所在的这间办公室唯一有效的改善渠道。再说,教学区不设卫生间而让师生继续使用一楼的公共卫生间,环境卫生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也算是较为合理的举措。    
吵是吵一些,但因此没有挥之不去的臭气,又是值得庆幸的。窗高窗小的“卫生间办公室”虽不能正常通风透光,但在特别关心通风透光的人这里得到了很好的解决,不啻是另一件好事。没有日日必须忍耐的,这样的生活与工作还真的不算是太坏。     工余,读书,或者写点东西,终于感到疲倦了就要靠到椅背上小憩,就会自然而然地把头脸转向门外煞有介事地看一看,仿佛还是有些轻微的窒息感觉而必然要吸收更多的新鲜空气、看到更加敞亮的天光。更多的时候,我看到的当然是从横交错的梁柱,并且一律是白色的。教学楼是一个长长的“回”字形建筑,楼梯上那些巨大的水泥构件反复围追堵截之后,外面的风很难畅然吹入。阳光也很难尽如人意地照射进来,风与阳光,总要走过极不寻常的路径之后,对这座建筑内部轻描淡写地关照一下又匆匆离去。风可以回旋、折返若干次才消失,阳光却不一样,直来直去从不做假,照得见与照不见,都不会拐弯,因此,我素来很欣赏阳关的直率与坦诚,正由于此,我觉得在这样的楼房之内能够常常和阳光谋面实在是幸运的事情。经过曲折回旋之后,门外来风总是极其轻微而柔弱的。当我偶然从西窗看到外面很远地方的树木大肆摇晃许久许久之后,听到洪然的风声许久许久以后,门外才有弱弱的风蹑手蹑脚地进来,好像经过重重险阻之后终于疲惫不堪了,全都在房间里瘫倒,然后无声无息,但我依然心怀欢喜之情而对柔弱的天外来风报之以至真至诚的笑意。     由于同样的原因,外面的天光很难畅快地进入,阳光也久久不来,我又是一个不大依赖电灯光和换气扇之类的人,总觉得自然的光线照射和自然的空气流动更加让人具有活力并怀有希望之心,内心的感觉总是很好的。所以,即便在数九寒天,我也会让房门半开着,仿佛在等待某种令人鼓舞的力量不断进来。     直起身来,向椅背靠过去,把头偏向左方,透视的效果就生动地表现出来。护栏,立柱,横梁,直角,方正的形体,确乎是近在眼前了。但若看得更远一些,那些直、方的形体的外轮廓就发生变形,一些直角变成了锐角或钝角,楼房的直线条合构的空间也开始变形,原本平行的线条就产生了相交的趋势,所有竖向的构件线条都在变短、变细,并且越远越短、越远越细,但也更加密集,好像都在按照一定的指令向一起靠拢,越远就靠得越紧,所有的形体线条好像在合力完成一个秘密使命,而开始全力以赴抵御来自前方的另一种力量,原本粗大、坚硬的东西变得越加冷酷和强硬。     神情淡漠的白色终于变得灰暗甚至幽黑,越到远处,阴影越大越深厚,横竖相交的线条越繁密就越沉重、越压抑,让人感到喘不过气来,还会产生冲出去透透气的冲动,但也只是想想而已,我非但不能冲出门去,甚至我不能即刻起身,因为我的手头总有必须要做的当务,我无法放弃,也别无选择。种种规约、章程要求我必须遵守既定法则做好当下的事情,并创造出一定的业绩效益,虽然我早就认为我和同行们所做的事情已经没有多少实际意义,但必须做,这都是由不得我的。    
相对而言,我还是有所选择的,因为我有非常丰足且极其宝贵的工间闲暇,我可以利用这些时间看看书,随心所欲地写一些文字,作为打发时光的最佳方式,也作为适当的自我安慰。尤其是,我可以在读、写活动中,给自己的内心不断打开一隅全新的洞天,让更多的心灵阳光照射进来,让更多精神之风吹拂进来,或者,我干脆可以借此机会让自己置身于另一种和煦的阳光和酣畅的清风,让自己身心内外都感到安适、快乐一些。     疲惫是不可避免的,一旦感到疲惫就要靠到椅背上稍事休息,而有时候则是为了深刻思索。我就直起身来,靠过去,把脸转向左方,看着门外单调而灰白的景致。设若正好是上课时间,除了个别斗胆飞临觅食或者游戏的麻雀,门外走廊上空无一人,有时候我会专心看着这些,有时候根本就是听而不闻、视而不见,脑子里全都是忽然跳出且久久消散的种种思绪。在我专心观赏外面景致的时候,纵横交错的楼房构件总是让我很快生出沉沉睡意;但当我对其视而不见且意马心猿浪迹天涯的时候,那些强硬而冰冷的东西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过程仿佛观赏五维立体画,无意之间,我的视觉突然穿过密密麻麻的色块与线条而进入到一个清晰而通透的世界里去,那就是我常常悄然进入的另一个神秘世界。     深秋,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时间段,其间总有那么几天,我总会以这样静静坐着的姿态,面对那个纷扰而芜杂的世界,完全进入内视状态,那种感觉是很奇妙的。     太阳升起来了,正好出现在我的视界最远处那个方形的孔洞里,那个孔洞四边的外面是这座建筑的最外界限,界限的外面当然就是自由的空气。那时候,太阳的脸庞极其洁净,粉红色的,亮,的确很亮,却不过分刺眼。我曾斗胆盯视过那张非同凡响的脸庞,那里面是桃花一样红润而鲜洁的,柔和,细腻,有些通透感,但也许又是太遥远了吧,更多的细节自然难得一见,不过太有吸引力了,总也会勾起我千奇百怪的遐想和惊世绝俗的感叹。更多的时候我会把太阳的脸庞看成一道圆形的小窗,那个小窗简直是这个世界通联另一个世界的神奇路径,我就想象我所奢望的光明和温暖都在里面。早晨的太阳,那道小小的圆窗一样的脸庞,我在几十年前就斗胆盯视过的,那时候我的确很小,小到没有人愿意告诉过我太阳那东西不能直接盯视。我做了,当然是悄悄地做的——忽然一日,我有那样疯狂的冲动了,很想看清太阳的真实模样,就眯上眼睛看过去,和我现在偶然一视的过程一模一样,所不同的是,几十年前的那一次狂妄之举是我纯粹没有任何经验,现在有经验了,也有心理准备。盯一眼,没有变样,没有减色,跟当初的样子完全一样,不过我心里的感觉大变样了,再无惊喜,亦无成就感和满足感,好像只是证明了一下我还有这个勇气和这方面的能力。这也许就是我的视力在很早以前就变糟糕的主要原因。有些后悔,但把后悔的情绪总能被我自己排解出去,并屡屡从中找到可靠的快乐。反正已经近视了,也老了,再盯一眼又有何妨。于是,我再一次看到了那个红润而鲜洁的粉色圆球。我的做法疯狂且危险,严禁未成年人效仿——而我,已从危险中经历过了,视力已经严重下降,加之老花症状日益明显,看远看近都不太方便,当属轻度残疾。设若当初有人懂得并及时教育我不要直视太阳,这一切或许不会发生,但发生了,我却不知道该怪罪于谁,我以为这是造物对我疯狂之举所施的惩罚,很重的,应该无关别人。     在经受了阳光的强刺激之后,我的眼里那些纵横交错的楼房构件顿然显得无足轻重,对我心理上构成的一定威胁也大幅减弱,况且诸如水泥构件那些东西的冷酷与强横也不是绝对的,它们对人的视觉可以恶意阻拦,但它们依然无法阻拦外面的天光,那些分明是阳光在多层建筑物上漫反射之后出现的结果。再说了,诸如一座楼房内部的真相其实也是一些原本平庸的事件的堆积,对人的思想的活跃性性本无多少阻力,因而它们的阻拦本身同样意义无多,不过代表一些同样平庸的观念而已,它们所能阻拦的东西的确有限,我的思想和我的种种祈愿,它们是无法阻拦的,同样不能阻拦的还有风,季节,新陈代谢,生老病死等等,阻拦的力量无论有多么强大,该出去的一定会出去,该进来的一定会进去。某些阻隔,它们的物质属性本是不存在的而多为观念性的东西所左右,人才难以看不到明显的生机与活力。     诸如楼房这样一些有形的禁锢和各种规章制度这些无形的拘囿,在灵活的思想那里同样是意义无多的,我很想让自己变成这样不受阻拦的东西,最后决定让物质的肉体接受禁锢,而让精神的意念纵横四海升天入地。就说眼前,我有下班的时候,那就是我脱离有形禁锢的时候,我就愉快地走出去,我的作为是合法的;我也有假期,我可以利用度假的机会长时间与有形的禁锢和无形的拘囿远离再远离,就把物质的阻拦和精神的拘束抛到九霄云外。最好的情景莫过于我有一大把可供自己随意打发的时光,我会独自走向旷野,置身于广博的长风,置身于充裕的阳光。我在那里重新审视自己,觉得自己如一只鸟,刚从蛋壳里钻出来,那个破损的蛋壳可以不再回去,然后,许多时日以后,我会很乐意地跟另一个卵发生生命关系与爱的关系,总之,我不必拥有一处固定的岩穴或树洞,我渴望自由、快乐与爱,我的生命注定要和风、阳光这些东西相伴同行。一些力量可以暂时阻拦我,但不可以控制我乃至毁灭我。我以为我是无意于权力的比拼和利益的图谋的,所以,我从不斤斤计较、患得患失,我只觉得自己更应该作为一个自然人在世界上自由自在地活着,而更愿意将我的社会属性简化为一个简单的符号,甚至让人忽略。为一些遥远的价值和空洞的道理信誓旦旦地恪守空洞的誓言,那简直类似于让原本自由的阳光和空气作茧自缚。我宁可接受廉价的舒畅,也不接受昂贵的拥塞。     现在正是深秋时节,雨季结束,天色晴好,每天早上,在相对固定的时间段,太阳升起来以后,恰好出现在那个方形的孔洞里,阳光很温暖、很明亮,由方、直线条围合而成的阴暗角落还在原处,或许扩大了,或许缩小了,但一定存在。极低的亮度和杂乱的色相,与那些冷酷的线条不会对我构成长久的精神威胁,再说,角落里最黯淡的时候正是阳光最灿烂的时候,也是自由的空气开始形成长风的时候,我对冰冷建筑之外的世界是满怀信心的。    

太阳的脸庞很快升到孔洞的上面去了,孔洞外面是淡泊而闲适的天光。温暖和明亮自天而降,室内室外越来越有春天的韵致。我心中得到的启悟和快乐越来越丰沛,我对有限范围之外的无限世界更有好感了。    
2014-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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