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芷渝老师

阅读芷渝老师


我很少走近山村女老师，不因羞赧，只因看法。
在我的臆想里，山村女老师长时间跟山村孩子打交道，长时间跟山村妇女打交道，难以走出“近墨者黑，近朱者赤”的禁锢，然而当我阅读芷渝老师之后，惊讶之余，我固有的看法有了彻底的改变。
第一次见到芷渝老师是去年九月。前年九月，我们学校初三尖子班语文老师跟刘校长吵了一架，随即跑到城里找舅舅，向舅舅提出调离教育岗位，她的舅舅说调离教育岗位不划算，还是头戴教师帽子身在政府部门划算些，跟着打了几个电话。第二天下午五点，刘校长紧急召开了全校教职工大会，刘校长寒着脸讲了三个大问题和六个问题之后，眼睛扫过正在佯装看小说的我，点名叫我会后去校长办公室。会后，我走到校长办公室门口，看见几乎不笑的刘校长笑容满面地站在办公桌前。刘校长看见我，客气地迎了过来，做出想握手的样子，我受不了这种高规格的礼遇，赶紧把手藏到身后，刘校长下意识地笑了笑，递给我一支“云南映象”烟，说经过学校行政领导再三研究，决定任命你为初三尖子班语文老师。我曾经教过尖子班语文，从初一教到初三，学生成绩都很好。刘校长于十年前执政学校以后，尖子班老师总是由学校领导或者亲近领导的老师担任，我既不是学校领导，也没有亲近学校领导的动作，自然跟尖子班无缘，现在听到刘校长叫我教尖子班语文老师，我的心里既感动又惶恐，只好到教室上课，意外地获得了教育局只发奖状不发奖金的奖励，胆战心惊地坐在教育局教师进修学校的礼堂里，接受教育局领导的奖励和一位记者不同角度的摄像。
表彰大会开始，最先上台领奖的是山村老师。十几位山村老师兴冲冲地走上主席台，如小学生一般地站好队，弯腰接过教育局领导递过来的证书，他们的脸上露出了献媚取宠的笑容。他们按照要求转过身子，朝着台下站好，几个女老师用手紧紧地把获奖证书抱在怀里，因为距离很近的缘故，我看到她们脸色暗淡，瘦弱憔悴，像极了埃塞俄比亚难民，急需肥肉的抚慰。等到获得一等奖的老师上台领奖时，其中一位女老师引起了我的注意。那位女老师三十多岁的样子，穿月白色上衣，着天蓝色短裙，个子高挑，貌美肤白，浓密的头发披在脑后，淌过洁白的脖子，柔美地缘肩而下。如果仅仅是这些，我不会十分在意她，让我真正在意的是她的神态：鹤立鸡群，镇定自若，面带微笑，不卑不亢地拎着奖状。
吃晚饭时，我向某校长打探她的情况，那位校长说她叫芷渝，是某山村小学教师，学的是数学专业，上过数学，现在上语文、音乐、美术……山村老师都是全科老师，什么都可以教，至于专业是否对口，是不需要考虑的，是可以搁置争议的。
第二次见芷渝老师是河边。当我骑摩托来到河边时，看见几个小学生正在烧洋芋吃，空气里流淌着浓浓的香味。受香味的诱惑，又因为寒冷，我径直走了过去，蹲在篝火边烤火。几个小学生大方地送我洋芋吃，我接过来，拍了拍灰尘，正想往口里送时，不想被人抢走。我抬起头来，看到身后站着一个女人，正想骂她时，突然想起那女人是芷渝，于是，我收起粗野的性格，正想展颜而笑时，芷渝用愠怒的目光看了看我，随即命令几个小学生站成一排，弯腰拍了拍他们身上的尘灰，带着他们走了。
第三次见芷渝老师是我的家门口。我在家门口看到了上楼的芷渝老师，芷渝老师跟我打招呼，说我被借调到城关小学上数学，想租住楼上的房子。我说那房子虽然上了岁数，不过还算结实，这里的环境还算幽静，适合老师居住。过了几天，芷渝老师搬来了，因为都是老师，我们有了几次交谈，从交谈中知道了芷渝的一些情况。芷渝出生于农村，家在半山腰，按照农村的说法，上天堂难下地狱也难，生活极度艰难。芷渝的父母咬紧牙关供三个孩子读书，希望他们通过读书找到工作，离开山村，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芷渝排行第二，初中毕业后考上了高中，与此同时，芷渝的哥哥考上了中专，妹妹考上了重点初中，在三个孩子都将外出读书的时刻，芷渝老师的父母好生为难，沮丧之余，把目光投向了芷渝老师。芷渝老师在父母目光的注视中，失去了到城里读书的机会，两个月后，成为某山村小学的代课教师。

在山村小学代课的老师是没有地位的，是山村青年心目中的稀有动物，是山村青年捕捉的对象，芷渝老师难以走出这种境界。追求芷渝老师的青年高高的，帅帅的，他想方设法接近芷渝老师。芷渝老师觉得自己文化不高，见识浅薄，正在利用课余时间自学，想考正式老师。芷渝老师有感于教学的艰难，想腾出时间读书，加上对方以自杀相威胁，她不想因为自己拒绝爱情而出人命，到底走进了婚姻的殿堂。芷渝老师说，为了生活，山村女老师有的毁灭了青春，有的毁灭了爱情，有的屈从了命运，蜕变成山村妇女，从婚姻里走出来的女老师大都没有好结果，繁重的教学和苦涩的生活销蚀了她们的容颜，在她们的心里搁下了沉重的石块——她们活着，仅仅只是为了活着。
芷渝老师从婚姻里走了出来，到现在成家难，不成家也难。芷渝老师眉头紧锁，显然在沉思。我想帮助芷渝老师，但是我没有这种能力——因为此时的我，血脉里仅有些微的鲜血在流淌，嘴唇里仅有些微的声音在发出。

阅读芷渝老师，我获得的是关注，是感动，是赞美。芷渝老师这本书是写给我看的，是写给社会看的，是写给关注山村老师的人们看的，期盼社会贤达们关注山村教育，关注山村老师，关注山村女老师。



[/copyright] [ 本帖最后由 尤世民 于 2011-12-4 12:39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