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小脚

黑小脚 　　黑小脚是我们家养的一只鸭子。 当初买来的时候是两只，也就刚出蛋壳几天的功夫，看上去毛绒线，像小个儿毛线团，也像一个钥匙附儿的样子。都在纸盒子里“吱儿”啊“吱儿”的奶声叫着。我问儿子：你看它两个有什么不同？ 儿子说：也没什么不同。都一样。 我大声提醒他：天下哪里有完全一样的东西？你仔细看！（其实在当时，我也还没有发现它们两个有什么不同。） 儿子也很快的发现：他们，嗯，一个脚是黄色的，一个脚是黑色的。 于是，就给他们起了名字。一个叫做黄小脚，一个就叫黑小脚。慢慢也就发现，黑小脚胆儿大，黄小脚胆儿小。我把一个托在手里看一下，它就连续大声的叫着，急促像在生气，在抗议。两把黑小伞似的小脚儿在我掌心里踩啊踩，腾地一跳，直掉到阳台的地板上。一米多高，我心里也翻板似的忽悠一下，失声叫声来。看黑小脚在地上挣几下，又站起来能跑了，边跑又在“吱儿吱儿”连声叫。黄小脚不行。把它托在手里。它就很害怕的样子，也伸着肚子从手掌边往下看。半晌叫一声，满是恐惶。也想摆脱掌握，但自己远没有黑小脚的胆量。只是“吱儿——吱儿——”，听起来像是哀求。我又弯了腰，把手掌离地面近一些，再近一些，它还是不敢跳。再身子前后一摆一倾，屁股后面，嘟地拉出一泡稀屎。我赶紧把它放下，去洗手。 黄小脚怎么死的，我们也不清楚。可能是喝了过期的酸奶。可是，同样都喝了这种东西，为什么黑小脚一点事没有呢？也可能就是体质问题，黄不如黑更硬实，就死掉了。也就一个午觉的时候。头吃午饭时，看楼道里，他们两个都还好好的。睡醒后，我出门时，看那盒子里一眼。见一个就横躺在那里不动了。黑小脚还是紧偎在一边，叫着，他也不知道自己好伙伴已经死掉了。我伸手去拎她，身体已经僵硬，像一块干牛粪。盒子里又满是酸奶的气味，我强忍着呕吐，把她丢掉楼下的垃圾箱里去。然后告诉儿子：你的鸭子，黄小脚死了。 早在四五年前，儿子养过一只小鸭子。那只也好乖，好可爱。把它放到院子里，这么多小朋友，它只跟着儿子一人。他到哪里，它就到哪里。儿子好高兴，好得意。晚上就放到楼道里一个纸箱子里。第二天，不见了。被猫偷吃了？还是被哪个坏孩子抓走了？不知道。儿子也闷闷不乐，伤感了好长一段时间。再前两年，我们还又给他买来过两只小鸡。那东西更是娇气的很。一直不吃不喝，只是不停的叫，叫了两三天，都死掉了。我们也陪他伤感。他好像更想他的小鸭子，总是耿耿于怀。每天市里大集的时候，总要嘟囔两句，央我们去市场边角那边过，看还有没有卖鸭子的。 我是不太想让他弄这些东西。弄不活，白惹难过。但也不愿就听他这么一直嘟囔。后来，从市场边上过去，真的又看有人在那里摆着两个大竹篓，就又给他买来两只：也就是黄小脚和黑小脚。买回家里，我告诉儿子：这两只鸭子就是你的。你就他们的爸爸了。你要照顾好他们，别好好的，又给人家养死了。 他也算经心。每天惦记着给鸭子喂水，喂食。从原来的小纸盒，又换了大纸箱。纸箱底下铺了一层塑料布，脏了就换另一块干净的铺上。每天把脏的那块用水刷洗干净，在楼道里晾晒。吃的东西也给他们注意调配，有荤有素，有干有稀。晚上要防备猫来偷食，把他们放到车库里去。每天还有时间带他们去楼下遛一遛。两个小家伙总是形影不离，一块“吱儿吱儿”叫着边跑，边啄些泥巴草根什么，好像也不是真的吃，啄到嘴里了，又很快的甩头吐出来。最让我感到稀奇的是他们会游泳。鸭子会游泳，这不奇怪。但是大家也说不清他们从什么时候开始会。那时他们也就出生１０来天的时间。身上还是一团小细绒，没有半根羽毛。除了嘴巴扁的，脚趾是细皮连着的，跟小鸡崽没有什么区别啊。儿子也担心：你还是别试了，再把他们淹死了。 放到水里，两个小东西，就像两条小船，稳稳的浮住。你伸手去抓，他们就两脚一拨一拨的游开了。于是，就不得不感叹。这就是鸭子，这就是天赋啊！ 现在黄小脚死了。我问儿子：你觉得黑小脚……伤心吗？ 儿子说：我看他没什么事儿。他一开始好像也难过，就吱儿吱儿的叫不停，我喂了他东西吃。他就不叫了…… 想想，养这种活物就是跟着不尽的麻烦。不定什么时候死掉了，让人伤心。不死，长大了怎么办？自己跑丢了？或者是卖掉了？送人了？或者还是看着它就慢慢的老了，寿终正寝才好？不会要我把它搁锅里炖了吧？那跟犯罪有什么区别？自己养大的，跟菜市场里买来的做菜的，不是一回事。 其实，有个最好的结局。我们小区里，有个老头儿好像是懂鸭子的。他看过一眼说：这种不是家鸭，是野鸭子。和我们前面那河里游的一样的。 他还说：你们这两只鸭子，一只是公的，一只是母的。－－我想，黄小脚是女生，黑小脚是男生。两个本来是青梅竹马的一对儿，现在只剩下一个。 我就想，最好的结局：黑小脚长大了，可以飞了（看他现在，两肩肋的地方，就长出两处翅膀茬子，慢慢的就成了他的两扇羽翼）。他可以去我们楼前的小河里去游泳，可以去天上飞。那里有好多野鸭子，当然也有男的，也有女的。晚上，他还可以来我们楼下的车库里来睡觉，可以带着他的女朋友一起来。不回来，也没关系，他们就去飞吧，带着他的媳妇和孩子们。既然是野鸭子，那就野去吧。 说着养鸭子，让我不得不想：这也许就是养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