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折的故事

存折的故事
蓝草十七
许多年前，在公社组织的兴修水利的大会战工地上，梳着一对麻花小辫的漂亮的堂姐爱上了一位山里的小伙，叔跟婶知道后一致反对她与那个小伙处对象，原因是他们认为山里太苦，堂姐嫁过去不会有好日子过。然而，已铁了心的堂姐却在一个雪花飘舞的夜晚，为了爱情跟那个小伙一起私奔到了几十里外的山里，过起了原始的农耕时代的生活，男耕女织，日子虽然贫穷而困窘，却也是恩恩爱爱。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转眼间到了八十年代中期，已人到中年的堂姐依然生活在那个喝着山泉水，点着古老的小油灯，不知现代文明是什么样子的闭塞的小山村。那年，我大学毕业回乡探亲，顺道去山里看望了堂姐。几年不见，岁月的风霜已爬上了堂姐的双鬓，老实厚道的堂姐夫还是那样吃苦耐劳。看见我这个从山外来的堂妹来看望他们，高兴地拿出他们认为最好的东西招待我。言谈中，我向他们讲了这些年山外的变化，以及我就读的那座城市的许多新鲜事。堂姐象听天方夜谭似地瞪大眼睛听我讲，然后对堂姐夫说：“看看人家小妹见了多大的世面。我跟了你这么些年，连这个山沟也没走出去！”堂姐夫听了堂姐的话，面带愧色地劝慰堂姐：“等咱小儿子成家了，咱们也攒上一笔钱，我带你去北京旅游，去看看天安门，那可是毛主席住的地方。”

堂姐夫的话，让从未出过远门，更不知北京是啥样的堂姐很是兴奋。而她对天安门的印象，只是在文革时期的宣传画上见过的样子。于是，为了实现这个愿望，夫妻俩勤扒苦做，省吃俭用，第二年春天就欢天喜地给小儿子娶了亲。以后的几年，他们把辛苦攒下的每一分钱都存进了银行，企望在不久的将来攒够足以使他们去一趟北京的费用。
然而，当存折上的钱快要攒够时，堂姐夫“生命的存折”却因过度地透支而无力支付这一美好的愿望了。那个落叶飘飘的金秋，因劳累过度，堂姐夫病倒了。当堂姐辗转给我打来电话，我心急火燎地赶回去将昏迷中的堂姐夫送进省城的一家大医院时，诊断的结果却是堂姐夫患了晚期肝癌。


残酷的现实将堂姐一下子推到了痛苦的深渊，然而，坚强的堂姐还是尽力支撑着没让自己倒下来，因为她知道病中的堂姐夫需要她。而不知自己病情的堂姐夫依然很乐观，他看着堂姐哭肿的眼睛安慰她：“都这把年纪的人了，还这么爱哭，也不怕人笑话！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放心，等病好了，我就带你去北京，让你好好见见世面。”听了堂姐夫的话，堂姐再也忍不住了，一个人跑到走廊上让自己辛酸的眼泪喷涌而出。


半个月后，堂姐筹来的钱已经用完了，医院送来了催款通知，而堂姐该借的都借了，筹到的钱却寥寥，不得已，堂姐拿出那张存折，试探地对堂姐夫说：“他爸，要不咱先把这张存折上的钱用了吧？”堂姐夫一把从堂姐手里抢过那张存折，装在贴身的衣袋里，然后嗔怪堂姐：“说什么鬼话，这张存折上的钱能动吗？要是没钱的话，咱们回家，这病咱不治了！其实我本来没有什么大病，整天在这里打针吃药地瞎糟蹋钱。”

一个偶然的机会，从护士小声的谈话中，堂姐夫知道了自己的病情。那一刻悲伤从他枯黄的脸上弥漫开来，他慢慢地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那张带有体温的存折，豆大的泪珠砸在存折上，将存折洇湿了一大片。以后的几天，堂姐夫很少说话，只是时不时拿出那张存折呆呆地看着。后来，他叫来了堂姐，抚着她花白的头发，满怀愧疚地对她说：“秀莲啊，我对不起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让你受苦了。本想攒够钱带你去旅游，来弥补我对你的亏欠，现在看来这是不可能的了。这张存折你拿着吧，我走后，你们孤儿寡母日子会很难的，有了他，日子或许会好过些。”堂姐夫的话，让堂姐悲从心来，她抱着堂姐夫放声大哭：“他爸，你的病会好的，你答应我的，要带我去北京看天安门的，你不能不守信用啊！”

然而，尽管堂姐为了挽救堂姐夫的生命，背着他花光了那张存折上的钱，堂姐夫生命的“存折”却依然在大笔地支付。那年的年底，堂姐夫终于没能等到新年的第一缕阳光，抛下与他相依为命几十年的老妻离开了这个世界。弥留之际，他声音微弱地说：“秀莲啊，我知道你为了给我治病，花光了那张存折上的钱，但那张存折你留着，来生我再给你存。”

当生命从堂姐夫的体内一点点消失时，堂姐的眼泪轰然而出，她扑倒在堂姐夫冰凉的身体上嚎啕大哭：“他爸呀，你这是活活累死的，我为什么那么傻，要答应你去存钱旅游呀……”

就这样，堂姐夫满怀不舍地抛下她心爱的妻子与一双儿女，离开了这个让他留恋的世界，而那张只剩一元钱的存折却成了堂姐永远的痛。直到现在，每每看到那张存折，堂姐依然泪水涟涟，在深深的自责中，她固执地认为，是自己的任性和不安分害了她心爱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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