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杂感（二）

再次翻开发黄的笔记本，我能从中发现一些心灵的轨迹。这些轨迹属于青春，属于从前，青春已逝，从前已死，留下一点片段。当我小心翼翼地拾起这些片段，过去的一些镜像，仿佛在时光中荡漾开来......
—— 题记
　　孤寂和空虚常常将人引向这样的自我观照：个体的存在似乎于生活毫无必要，于世界也绝无意义。然而，不经历这样的自我观照者，又往往不能真正看到自我和世界的积极联系。
　　干净的伤口可能自愈。但在伤口里留下了脏的东西，本应该一个月痊愈的伤口，则需要十年的时间，可能更长。
　　悠扬的笛声引起的遐想，飘落的落叶牵动的情思，轻柔的春风带来的感动，凄冷的秋雨唤回的回忆，比这个世界上许多貌似珍贵的事物更加可贵。
　　有一种内心的力量在反复叫我学会做这样一些事情:在平淡中自醒，在麻木中自觉，在无聊中反思，在空虚处寻觅存在，在凄冷的时光看见灯火，在黑暗中求得光明。
　　只要一息尚存，便应振翅不息。
　　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我路遇了一起死亡，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一辆大卡车停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路上躺着一个干瘪的老人，身体用被子盖着，露出一汪血迹，在他的手指附近的地方，有一小块泥地被手指抓挠出深刻的沟痕，旁边是霜后的枯草…….。
　　艾青说，假如我是一只小鸟，我也要用嘶哑的喉咙歌唱…….
　　秋天温和的太阳照着大地，包括几座新坟，坟中的尸体或许正在静静腐烂，棺木也终将成为朽土，而坟也终将坍塌。我们要赞叹一切的死寂和幻灭，死灭意味着一切的新生。
　　伪装自己带来的，将是灵魂的屈辱。而不伪装自己，带来的或许是更多的挫折、失落和痛苦。
　　夕阳像一块金币，月亮像一块银币，日月双行意味着名利不断。
　　天还蒙蒙亮，我就听见窗外杂沓的小学生上学的脚步声。人生的艰辛其实从小学阶段就已经开始，接下来的艰辛又算什么呢？
　　人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和烦恼。生活不能操之过急。该来的总会来，不该来的也可能回来。
　　有些念头是毫无意义的，不能一一记下来，如果一一记下来，历史的垃圾堆还不知道会有多高。
　　有人说，作家都是被生活所迫不能已于言的人。假如有朝一日被生活所迫，我也要对这个世界说点话。
　　生活一开始就是你的新娘，你一旦揭去她头上的面纱，无论美丑，都要与她常伴此生，而且要努力学会去爱她。
　　哪一个不朽的灵魂不曾背负大的苦难，和常人不同的是，他们在背负这些苦难的同时，始终保持着大激情，而且从不被生活的艰辛所磨损他们的激情。
　　这是一个早上做了什么到晚上就已经想不起来的日子。时间是1997年11月27日。
　　早上在经过的路旁看见一丛粉红色的小花，极为细小可爱，在萧瑟的秋风中瑟缩发抖，他或许正在做着美丽的梦，梦见春的到来，秋的到来，梦见它的凋谢和再次盛开。
　　日子一经过去，所剩下的就只有大概。所有微妙精巧的思考和念头都会烟消云散。
　　天下无不如此，你为何不如此。天下无人如此，你为何偏偏如此。
　　好的生活应该是这样的：没有人欺骗你，没有人侮辱你，没有人倾轧你，没有人侵犯你，没有人伤害你。然而，这样的生活可能吗?如果真的可能，那生活也将没有生机，没有希望，没有智慧。
　　未来的某一天，我会在哪里？在那一块土地上忙碌？在那一块天空下仰望星辰？在一盏什么样的灯下读书？今生以前我是谁？今生以后谁是我？苏格拉底说，认识你自己。这真是人间第一口号。
　　心的作用最灵，故称心灵。
　　有两种方法能使世界变大，登上高峰远眺，闭上眼睛冥想，
　　巴尔扎克说，我粉碎了每一个障碍。卡夫卡说，每一个障碍粉碎了我。但是，他们都在障碍和粉碎中完成了自己。
　　要珍惜那些把我们从半睡眠的意识里惊醒的事物。
　　我们需要太多，却不愿耕耘；我们失望太多，却不愿反省；我们看到太多，却不愿正视。
　　在这几年里，我不止千次地登上这座乡间的高楼，独自凭栏，换着角度向四野张望。我看见高楼的四周簇拥着各式各样的瓦房，我听到瓦房下传出各种各样的声音，我不知道瓦房下面的人们怎样度过自己的生活。我看到远处山脚下的村庄，几声鸡鸣从哪里遥遥传过来，带着我的灵魂去周游世界。
　　黑暗里我感到充实，光明中我感到空虚。
　　这个中午，世界太安静了，安静得许多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我在梦中听见有人喊我，喊了又喊，醒来之后，我的耳边传来了不断的敲门声。
　　作家，最重要的品质是成为一名思想家，而不应该只是敏感家、观察家、技巧家和文字家。
　　人们习惯于用价钱来衡量事物，久而久之，在他们的眼里，这个世界除了钱，就什么也没有了。
　　爱是一种责任，它给我们以力量。
　　如果在生之前，让每个人都死一次，这个世界不知要少多少苦难。
　　只要年轻就有梦，每个人的梦都不同，哪怕一切都成空。在我们的生命中，你到底有几个梦，感动生命的每一分钟。
　　伤感并不是缺点。热爱人生的人往往比别人更多地体验到伤感和痛苦。可贵之处在于，他们能够正视这些苦痛，用蓬勃的生命力战胜生命的悲剧性质。
　　有两种发现能使人与世界的联系加深，一是发现爱人，一是发现天才。发现爱人，你会觉得世界可爱；发现天才，你会觉得世界可敬，充满生机和希望。天才往往不能成为同时代人的偶像，他们往往被称为狂人、疯子。但哲学史展现的人类图景往往是;拉着孩子，跟着疯子，我们一起走向光明。
　　今夜，我找到一个需要攻击的自我。这个我是这样的:喜欢胡思乱想，花太多时间去寻找行动的指南和充足理由，没有行动能力，泥泞于生活的细枝末节和平凡小事，喜欢武装自己的精神盔甲，保护自己的灵魂不受伤害。
　　一些日子以来，我几乎成了自我斗争的战场，许多阵地失陷了，许多旗帜重新竖起。这种斗争源于现实与梦想的差距，源自于我所感受的和被感受的世界，斗争的结果是，我需要时间，我必须更加学会战斗。
　　衡量生命的丰富程度不是它的长度，而是它的宽度、深度和高度。生命是这样一个景象：实现理想的路上险象环生，我们一辈子都在试图做自己的主人。必须夜幕降临，你才能看到白天的光辉灿烂。 　　在废弃的老屋的一张瓷像上，看到这样的句子：翩翩风度，是风流种。奕奕精神，是和易人。其气不惑，浊涛放荡。其志超人，谈笑经纶。陶朱治产，以君方之。先散后盈，差拟生平。曼倩滑稽，谨献高友。嚼华含英，祝君千春。
　　读鲁迅《过客》想到：我们都是过客，我们都只得走，我们都息不下。走，就是意义，走，就是存在，就是希望。
　　去吧，胡思乱想连同我对明天的忧愁!
　　生存的本质在于，我们如何处理和世界万物的关系，包括天地自然，宇宙人生，风花雪月，冥思苦想，喜怒哀乐…….
　　最无可奈何的痛苦，来自于最信任和最爱的人的误解和伤害。
　　真情一经萌发，心灵便不得自由，悲欢荣辱联系着爱人。生命一经降临，便遭许多痛苦，体验愈深，痛苦愈深。
　　我们要相信，流过的泪，无一不变成花朵，我们受过的伤，无一不使我们一身灿烂。
　　抵御人生风雨，唯爱是一把最好的伞。
　　不能仰望高处，就不能知道自己处在什么位置。
　　世界飘渺难料，与君通信中断，不绝已有月余，其间几多变故，令人回首堪惊。生命如河，冲刷着我们的灵魂，让我们蒙受创伤和苦痛，承受希望和责任，获得梦醒与新生。等到提笔再次致意，已是十月中途。身外的世界寂静一片，秋风已显萧瑟，虫声遍传四野。我已经记不得在同样的季节同样的氛围里，默默地独自思考过多少个问题。我问过自己，既然生命如同草木必经秋冬而衰朽，那么生命的意义何在呢？我问过自己，既然人心在喧嚣的尘世和孤独的自我中都难以安顿，那么灵魂到底需要怎样的境所才能安宁和强健呢?我还问过自己，该如何才能使我们在尘世中纯洁如孩童、渊博如学者，勇敢如战士，该如何做才能让我们摆脱狭隘、迷茫、懦弱、自以为是的枷锁呢？这样的提问和思索让我受益匪浅。
　　在宁静安详的山村的黎明里，我看到晨曦逐渐勾勒出的天地的轮廓，秋虫的歌唱随着凌晨的寒风从窗口扑面而来，带着自然的神奇和伟大，带着生命的悠远和深邃。
　　他自以为造物主赋予他超人的意志和非凡的力量，所以毅然决定在寒夜来临之前开始他的行程。他拒绝了一切好心的告劝，傲视着一张张冷笑的脸，也没去顾及那些掷在背上的嘘声和嘲讽，尽管他早已洞见那寒夜背后的险恶。残霞在西天作最后的灿烂，照得地上的每一个坎坷都依稀可辨。终于，他以战斗者的姿态大步前进。迎着那渐渐迫近的寒冷与黑暗走去…….
　　要有这样的战士——他走进人间的万象之阵，看见各式复杂的旗帜，听到各种叫他止步的声音，而他却不再如孩童般天真地幻想，也不再是空怀知识而与智慧无缘的可怜士。他拥有自己，拥有着人类最宝贵的品质;懂得取舍，喜爱梦想，致力于向前。
　　自我教育是塑造一个思想家的唯一途径。
　　自以为自己的意见都是真理，和希望自己的意见能够单独存在，都是一种愚蠢。
　　尽管人人知道人固有一死，仍然喧闹忙碌地生活着，追求着，足见生命本身有着死亡的阴影摧残不了的力量，这力量是什么呢？
　　带着恶意去观察人生、观察社会的人，必定抱怨多于欣慰。带着善意去观察社会和人生的人，必定觉得温暖充实。带着偏见去观察社会人生的人，必定看到更过黑暗和阴影。我们应当多种眼光都具备，不天真，也不老于世故。
　　人的可贵之处和最大的幸福在于：战胜所有的生命苦痛，赢得生命的崇高感；在清醒看到生命无意义的真相之后，仍然能够不厌倦它，不否定它，仍然能够热爱它，祝福它。
　　伟大的事物因为能够平凡才更显伟大，平庸的事物因为自命不凡才更显平庸。
　　走过去，你才能看得到。
　　不能看见更远的地方，那是因为，你太矮或正处在低处，
　　不能看清地上的坎坷，那是因为，你的脚并未踏在地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