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杀”

“屠杀”
吃过早饭，我又向那片熟悉的麦田走去。最美人间四月天，我不仅喜欢四月蓝天上的悠悠白云，花团锦簇的五彩粉黛，柳垂金丝、杨吐青翠的依依杨柳，更喜欢像无数双小手似的麦苗——返青不久的麦苗从松软的土壤中苏醒过来，活动活动僵硬了一冬的腰肢，舒展舒展休眠过后的胳膊，卯足劲开始快乐的在春风中欢呼雀跃，沐浴着明媚的阳光，努力向空中伸展绿剑般的身影，让节拔得更高，让根饱吸养料，只有这样它们才觉得没有辜负农户的辛劳。

离那片麦田越来越近了，也越来越感觉有些不对劲，是自己的眼睛出毛病了吗？原来茂盛、郁郁葱葱、长势正旺，甚至会被五谷不分的人误以为是待割得韭菜的小麦苗，怎么蔫头耷脑地呆在那儿，并且原本已经被遮掩的麦垄又露出来，这是怎么了？走近麦田，眼前的情景惊得我愣在那儿。到底是怎么了？一大片的、差不多两尺高的小麦苗，有被机械翻耕过的痕迹：有的小麦苗歪斜着身子，颜色却依然绿着；有的大半已经被泥土覆盖；还有的已经被土壤掩埋，无法再见到蓝天、白云和阳光明媚的四月景色……伤害正在蓬勃生长的麦苗，人为毁掉了这一大片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就可以收获入仓的农作物，难道这不算是一场屠杀吗？我默默地站在地垅边，为这些无言的生命哀叹。紧邻麦田的是一条南北走向的河流，里面有满满的、浑浊的春水，河水正随风翻滚着一道道波纹，一起一伏地向前推进着，似乎也在愤愤不平，它曾经用流经自己体内的甘霖，不久以前滋养过这些生命。这是少有人迹的清晨，举目看远方，有几个农民正拿着铁锹在那里看水护渠。我特别希望有人能够告诉我原因，为什么狠下心来舍得毁掉这么些庄稼？究竟有什么等不及的重大决策需要实施？需要用这么多的口粮地做代价？

记得上学时暑假期间，父亲要为玉米苗犁地松土，他左手举着鞭子，右手扶着犁把 ，需要我在前边拉着毛驴的笼头走，一方面引领方向，另一方面也可以制止馋嘴的毛驴偷吃棒苗。父亲是乡人公认的没有脾气的大好人，平时与孩子们说话，连高嗓门也没有，但是在我牵着毛驴与他老人家一块儿犁地时，回头、拐弯，不小心就会“咔吧”一声，碰断脆生生的玉米苗，即使我十二分的小心翼翼，仍会有被弄折的庄稼，这样就会招来父亲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我半声也不敢吭，否则在那种情形下惹怒了他老人家，一定没有什么好果子吃。因为在他老人家的眼里和心里，那些无言的、没有情感的绿色庄稼，比什么都金贵，我只好含着泪、吞着满腹的委屈，继续牵驴干活。不仅父亲如此，邻家的大伯更甚，当年大伯把地头的荒地开垦出来，多种了几垄庄稼，分家时儿媳妇非得也要分大伯开出来的荒地，大伯死活不同意，那个儿媳妇也不是什么善茬，趁大伯不在时，自己用锨把丈量好并包上土垄，小媳妇正在为自己的小聪明得意时，邻家大伯到了，一来二去，翁媳俩人争执起来，结果那个凶悍的泼妇，把六十多岁的公爹打倒在地，并且生猛的在公爹脸上留下了五道“血印子”。拉扯大的儿子不仅不责骂自己的妻子，还怪自己的父亲不通情达理，从此父子不再上门——不都是那点粮食地惹的祸吗？父亲和邻家大伯都离开人世很多年了，他们什么也没有带走，他们珍爱的那些土地，早已经七零八落、面目全非，如果二老现在还活着，不知面对眼前的一幕情景，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踏着横七竖八的小麦苗，我抬起沉重的脚步，大约走了一里多路，见沟渠边停放着一台机器，正在轰鸣着把沟渠里的水吸上来，通过一根长长的白色塑料水袋，输送到幸免于难的麦田里，麦田的另一端有几个人正在忙活着浇灌。机器的旁边还停放着一辆拖拉机，车斗上用黑色塑料布搭了一个临时帐篷，很明显是为晚间浇地时歇息用的。我静静的在机器边站了很久，不清楚帐篷内是否有人，只希望仍有休息者，还希望休息者赶紧起来，告诉我与他们麦田相邻的另一片小麦苗，为什么要被毁掉？我久久地站在河堤松软的土地上，白色的运动鞋面，因为刚刚经过那片被毁的麦田，擦满了小麦苗绿色的血液；沟渠里浑浊的水，仍在一波推着一波，一浪接着一浪地向南翻滚着。如若佛家所言，每个生命都具有情感的话，那么在这片土地上空，该飘浮着多少无法申诉、无法辩解、无地说理的魂灵呀！那几个守渠护水的农民中，有一人颠颠地向我所在的位置跑来，越跑越近，才看清是一位五十上下，黑黑脸膛，几天未刮胡茬的农民，他没有搭理我，直奔向转动的机器，到了跟前收住脚步，弯腰关闭了正在运行的机器，然后挺直身子，向远处的人喊着什么，把连接在机器一头的塑料水袋掫下来，整理了一番又重新套上，并再次发动了机器。见他忙活完，我便问了一句：“那边的小麦是怎么了？”“jing了！（犁了！）”“为什么？”“盖——楼！”他扔下硬邦邦的两个字，拧身走了，“这不是糟践吗？”我站在原地自言自语，空气中又飘来当地方言“不糟践揍么拟？（就是糟践！）二三百亩呀！”

天上的黑云越积越厚了，像我灰暗、漫延的心情，空中开始飘起稀稀拉拉的小雨，并夹杂着火柴头大小的冰粒，我赶紧往回返，镜片上淋了水，道路模糊一片，小冰粒击打在脸上“噼啪”作响，又木又冷。终于我到了办公室，坐在窗边看外面的雨已经变作了纷纷扬扬的雪，没多大工夫，被剪得齐刷刷的冬青上面，就覆了白白的一层，嫩绿的小草也被白雪遮盖，湿漉漉的沥青路两边，也铺上了一层绒毯。对桌的小伙子问：“大姐，我活了三十多年，从没见过这时节天还下雪，你见过吗？”我笑着摇了摇头，“ 是大冤情吧！”“窦娥惹的六月飞雪，现在才四月。”“那也是冤！”

晚上看央视的“焦点访谈”，某地为了达到造林面积要求，强行农民在麦田中挖坑植树。庄稼其实就是老百姓的孩子呀！铲除、销毁他们的农作物，老百姓的心情会怎样的疼痛？“民以食为天”只顾眼前利益、自身升迁，不考虑老百姓的切身感受；只顾个人政绩，不管老百姓死活的为官者，惹得天怒人怨了吗？老祖宗很早就教导我们要顺其自然，而太多的事情却拂逆了规律，所以前几天当地人热的穿短袖体恤，而今日空中飞雪，穿羽绒服还觉得不够暖和。这或许是来自上苍的警告提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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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欣欣向荣 于 2013-4-23 09:05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