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煤核

拣煤核
武志强

　　那时的冬天没有煤炭，家里烧的是泥火（红土与煤面搅和在一起，我们叫擦泥）。遇到礼拜天不上学的时候，我们就要帮大人擦一大堆的泥，铲到灶火旁堆起来，外面用铁锨的背面抹得光光的。
　　那时的冬天很冷，寒风整夜地刮着，把糊着麻纸的窗户刮得啪啪直响，我蜷缩在被窝里，看着煤油灯下纳着鞋底的母亲，母亲手中的麻绳在穿过鞋底时刺啦刺啦地响着。那时的冬天没有煤炭，村里有炭的人家也很少。泥埋的灶火上，父亲用火柱捅了一个眼，发着一圈的红光。但是我守着它，却感受不到一点热量。
　　只有煤炭才能发出更多的热量，但那时家里是烧不起炭火的，若想有炭烧，只能出去拣煤核。
　　煤核只有大队部和加工厂倒出来的煤碴堆里有，若想拣到，就还得起早，否则就被别人拣了。大冬天的，谁愿意早起呢，离开暖热了一夜的被窝。人们是都想在大冬天里睡个懒觉的。
　　光起早了还不行，你还得赶对时机，人家刚好倒出来了。否则你在大门外白等也是瞎耽误工夫，自己受冻不说，煤核也拣不到一颗。
　　有天早上父亲起得早，不知他出去干什么事去了。回来就对被窝里的我们说：“加工厂刚倒出来一对煤碴，你们要拣就快去拣吧。”
　　我和弟弟听了，谁都没偷懒，赶紧从炕上爬起来，穿上衣服和棉鞋，提上一个箩筐就出了院门，向加工厂奔去。
　　加工厂距离我们家并不远，走过去，就看见一堆灰色的煤碴，走近了就能感受到它散发出的热量。
　　我在灰碴堆上烤了一会手，弟弟已经用木棍在里面拨拉开了，就能看见里面有烧得红红的煤核。我们把它们都一一拨拉出来，遇到个头大的还要喜悦一阵，就像是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
　　那堆灰碴被我们细细翻了一遍，拨拉出的煤核聚在一起有一小堆，等它们便凉变黑了，再拣进来箩筐里，有半箩筐，提起来沉甸甸的。
　　我和弟弟都喜上眉梢，一左一右，把它们抬回了家。我想，我们终于能为大人干点事了。
　　母亲做早饭的时候，我就在灶火上加了几颗煤核，看着它变红，燃烧。下面是红红的火，上面锅里的水开始沸腾了。火好，做饭就快。早饭我们吃得很香。
　　母亲做午饭的时候，我又在灶火上加了几颗煤核，看着它变红，燃烧。下面是红红的火，炒锅里的菜籽油开始冒烟了，看着母亲在油锅里刺啦刺啦炒菜，我心里就很高兴。那顿午饭的菜炒得很香。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又在灶火上加了几颗煤核，在火眼周围围了一圈，看起来黑压压的。半夜里我撒尿起来，看见灶火上的一圈煤核全都燃烧起来了，照得屋顶上红通通的一片。屋子里比以往温暖了许多。原来是这些煤核在发光发热呢。
　　我再没有了睡意，把头支在枕头上，看着那些无声燃烧的煤核，煤核燃烧的红光映照在我的脸上，身上和心里都觉得暖暖的。
　　三十年过去了，三十年前冬天的温暖还被我记得，在这个冬天的晚上，想念我和弟弟一起在大清早拣回的那些煤核，想念那些曾经为我们家燃烧的那些煤核，想念为生活而离散的亲人。愿他们在这个冬天都过得很好，都过得很温暖，都能健康平安地度过这个冬天。

武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