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嫁

哭嫁
□ 林文华

没有凤冠霞帔，没有玫瑰婚纱，没有华丽的仪仗，也没有丰厚的嫁妆。红绳结发，红绸做袄，你穿上了今生最漂亮的衣裳。头顶一方红巾，敛藏起少女羞涩和慌张的心跳，它正焦急地盼望一个年轻的手掌。到那时，一个叫“新郎”的小伙子会揭去你的青涩，也为你揭开一段或许叫“幸福”的时光。

美丽的新娘，藏在红盖头下的新娘，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你却为何这样悲伤？

昨夜是你做女儿的最后一个晚上，今朝你走出幽暗的闺房，即将惜别故土，离开朝夕侍奉的爹娘，你不禁黯然神伤。也许哭嫁对别人来说仅剩仪式的空壳，而你却要假戏真唱。鸡叫头遍的时候你就起床了，你对着第一缕晨曦仔细梳妆，努力将悲戚的自己打扮成一朵夏日里怒放的喇叭花的模样。

终于盼到天亮，亲族乡邻前来送礼看望，你的哭嫁就算正式开场。那个时候，好像没有嫁而不哭的新娘，哭嫁的歌谣你从小就会唱。最先到来的是你的几个未婚女伴，她们陪你一起坐在闺床。

一哭姐妹。回忆姐妹情，哭诉离别意，你为纯真的少女时代即将结束而哀伤。

二哭哥嫂。感谢哥嫂的照顾，感谢亲人的关怀，妹妹出嫁了，拜托你们照顾好爹和娘。

三哭爹娘。道不尽爹娘养育恩，说不尽母女离别情，哭到伤心处，爹娘也陪着一起把泪淌。临出阁前娘嘱咐：“我的儿啊，到了夫家要听公婆的话，要把夫君放上心，也别忘了你的爹和娘。”

聪慧伶俐的新娘啊，没有什么是你不会哭的。你哭完叔伯哭姑舅，哭罢陪客哭媒人，哭了祖宗哭乡党……你哭你天天放养的鸡和羊，甚至哭菜园边篱笆上那一朵迟开的秋海棠。你的哭嫁不仅有腔调，还有哭词，都是哭现场。似乎信手拈来，又入情入理，圆润流畅。为了这一天，你等了很多年。你的思绪相当复杂，既有对少女时代即将逝去的悲伤，又有对幸福生活的美好向往。和哭丧不同，你的哭嫁带有表演性质，是以悲衬喜，用来渲染气氛的。当然，也许有对包办婚姻的不满，有前途未卜的迷惘。

辰时三刻，忽听村头唢呐响。迎亲的花轿抬过来，马背上坐着你披红戴花的新郎。

媒婆上前过礼单，新郎下马请安忙。轿夫们请到席上坐，接亲人忙着搬嫁妆，新娘你在闺房里哭嫁妆：“米面油茶荞麦枕，不忘筷子摆两双。门帘亲手裁，鞋垫绣鸳鸯……”喝过送亲茶，吃了水果糖，忽听门外三串鞭炮响。轮到哭上轿，你迈着碎步出闺门，悲声格外高亢：“唢呐吹起女别娘，扯娘罗裙爹衣裳。苦命女儿今上轿，亲生骨肉两边厢……”你拉着娘的手，娘搂着你的肩，两颗粘连的心久久不肯松绑。鲜红的盖头下，你的眼泪流成了河，泪水在刚敷的胭脂上恣意流淌：“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的娘亲哎，难道您真的不要女儿了吗？”你越想越伤心，哭声凝结成一抹霜。

娘亲陪你一起哭，心里却自豪得想发狂——不会哭嫁的女儿会被乡亲们瞧不上。

笨拙的新郎傻站在花轿旁，不知该怎么抚慰你的悲伤。他揭开轿帘对你说：“该走啦！”一声“起轿”喊，轿夫们唱起歌儿轿颠忙。别了，我的哥嫂；别了，我的亲娘；别了，我的熏香的闺房。

你在颠簸的花轿里嘤嘤地哭，梨花带雨，红泪阑干，可惜那响亮的唢呐声稀释了你的悲伤。送亲的人在花轿外安慰你，你在化轿内矜持着，默默告诉自己：要喜悦，要坚强。媒婆从轿外递进来梳妆盒，劝你别哭了，赶紧补补妆。哭诉完了，发泄完了，接下来该轮上喜神上场。

一路吹打到婆家。拜天地，喝喜酒，入洞房。今夜，你是世上最幸福的新娘。

如今老了，你跟待嫁的孙女说：“奶奶当年是哭着出嫁的。”言语之间流露喜悦的荣光。可是，哭嫁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如今哪个新娘不是欢天喜地走进婚姻的殿堂？你有点想不通，内心好惆怅！

2011年8月1日（142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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