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雪
2022-01-05叙事散文漠北雪莲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这首诗是唐代诗人杜牧吟咏清明的诗。诗人是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人,他描述的意境是南方,就西安的四月,也是春暖花开,细雨丝丝。诗人没有感受过河西走廊的四月,虽然大地复苏,小草……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这首诗是唐代诗人杜牧吟咏清明的诗。诗人是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人,他描述的意境是南方,就西安的四月,也是春暖花开,细雨丝丝。诗人没有感受过河西走廊的四月,虽然大地复苏,小草睁开了眼睛,柳树抽出了嫩绿的枝丫。但,每年的清明节,晴朗的天空突然就变得阴郁、惆怅。它像一位怀揣着沉重心事的老人,把一朵朵白云灌成铅灰色,将它们一层一层铺开,压得很低很低,世间万物被压得喘不过起来。清风在旷野里发出长长的哀鸣;一排排刚发芽的杨树,在大自然的淫威下惊慌地缩回了头颅;篙草耷拉着头颅凄惶地抽泣;对面的祁连山庄严肃穆,或许它在回忆当年那场血腥的杀戮场面,在凄厉的寒风中诉说着令人悲痛的往事。上帝甩开手臂,再次将白色的纸钱撒向河西走廊的祁连山下……
那是一个流传在河西走廊的感人故事;那是人类历史长河中一曲悲壮深沉的挽歌;那是一段震撼了中国乃至世界的惨痛历史。
民国三十六年隆冬,北方下起接二连三的鹅毛大雪,人踩在积雪上,用劲才能抽出脚。那是腊月的一个晚上,风卷着雪花,狂暴地扫荡着祁连山下的小镇、山野、村庄,摇撼着树木的躯干,撞开了人家的门窗,把破屋子上的柳柴、荒草,大把大把的撕下来向空中扬去;把冷森森的雪花,撒进各家的屋子里。苍茫的夜空中发出阴森,古怪的吼叫,小镇上的人们缩在自家的屋子里颤抖,窥视着寒冷的夜晚里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第二天,当镇上的人们推开自家的院门时,人人都惊呆了。门前的石沿上,房屋的廊檐下,冰冷的雪地上,卧着一个个,一排排,头上裹布的、胳膊上吊带子的血肉模糊的身躯。雪花在苍茫的天空中颤动、沉浮、像天宫铺下来的鹅毛大扇,将大地压在它的蒲扇下面。那是怎样的一幅情景啊,本来就衣不蔽体的伤残病员,还要忍饥挨饿,再遭受无情大自然的袭击。一双双血肉模糊的脚上,鞋子早不成形,只是用破布或碎草帘包着,有的干脆是赤脚。身上的伤口露在寒风中,伤口周围溃烂,已成为紫黑色的脓包和肿块,有的缺了一条胳膊,有的断了一条腿。他们脸色苍白,躺在雪地上痛苦地呻吟,鲜血透着烂衣破布渗出,染红了飘落在身上的白雪。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妇女早已泣不成声,看热闹的小孩子们用双手捂住眼睛,躲在大人的身后。不大的功夫,镇子上传开了,这些就是被打散了的西路红军。
小镇上的人们受过土匪的惊扰,大道理或许他们不太懂。但是,他们的心底是善良的,看着这些和自己的弟兄姐妹,和自己孩子一样大的人,他们怎能忍心不管不顾呢?一位陈姓的大爷率先将伤员往自己家里背,围观的人群开始散了,渐渐地露宿在街头、屋檐下的伤病员被放在了农家的热炕上。围追其后的敌人也已逼近,朴实、厚道的小镇人们机智地将他们转移到山洞。那是他们为防备土匪的劫掠,在东山的悬崖峭壁上凿开的藏身之地。但是在“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的指令下,敌人的铁蹄突然就会踏在小镇街头巷尾,草棚马厩,旮旯拐角,让人防不胜防。
那一夜,天气出奇的寒冷,呼呼的风声伴着鸡叫,狗吠,和孩子们撕心裂肺的哭声直刺人的心底。从扁都口刮出的风阴阳怪气地怒吼着、咆哮着、它蛮横地掀起地上的白雪,吹进树林,填满了沟壑,袭击村庄,农舍,尖叫着向小镇扑来。仿佛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它的驯顺的奴隶,它可以任意的蹂躏,毁灭这些生灵。
人们在黑夜里睁着恐怖的眼睛,仔细倾听外面的动静,他们连夜磨面粉,蒸馒头,将存放的羊毛取出缝制棉衣、棉夹夹。
那一夜,小镇上空被烟雾笼罩,家家灶膛里跳跃着红红的火舌,人人脸上浸满了汗水,那个夜晚,从各家窗户透出的零星光亮,洒在小镇白光光的雪地上。
那些躺在地窖里,马棚下,山洞里的伤病员,挤在一起,用身体微薄的热量相互取暖。阵阵寒风,丝丝冷气,像怪兽一样在他们的身上撒着淫威。人们送来的棉衣只能给体弱的女兵和伤势较重的伤病员穿上,很大一部分人,仍蜷缩着身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但他们被人们的行为感动着,他们被世间的真情温暖着。
在红军队伍中,有一位年轻的学生摸样的女子,干枯的发辫甩在身后,文静秀气的脸庞略显苍白,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闪着灵动的光芒。她被乡亲们藏在地窖里,但她还是放心不下自己的战友,她强忍着脚伤,为自己的战友洗伤口,擦身子。她痛恨敌人,是他们围追剿杀,才把西路军逼到了风雪肆虐的祁连山,她恨残酷的大自然,是它的无情,才使自己和战友们,在祁连山吃尽了苦,遭受了这样的罪。
因长期急行军,西路军将士们无法休整,部队没有给养,正好赶上北方极其寒冷的冬天,官兵们身上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可以御寒。由于敌人的追杀,他们只能走羊肠小道。有的人脚上的鞋子早已磨破,只好找块破布或草帘,包在脚上,有的只好光着脚,不小心踩在带刺的草根上,或是利剑的冰块上,那钻心的疼痛,实在是难以忍受。艰难行进在祁连山中的西路军,因饥饿,寒冷和伤痛,有许多人已经永远长眠在山中。她的挎包里有一双新布鞋,她好几次都想掏出来换上,可是她舍不得。在刚进祁连山的那会,她脚上的鞋底也磨破了,脚趾都露在了外面。休息时,她坐在悬崖下,再次将鞋子穿在脚上。当她起身抬头的瞬间,看到有的战友用绳子或是布条,捆绑着脚上烂得不成形状的鞋子,她又将鞋子脱下来,装在挎包里。
寒夜茫茫,长夜漫漫。分散在祁连山中的西路军将士们在风雪中挣扎着,在布满险恶的荆棘中一步一步向前挪动。一位小战友,因不小心踩在一墩猫儿刺上,本来就脓肿的脚被刺的鲜血直流,无法行走,作为卫生员的她很清楚伤口受冻化脓的后果,她毫不犹豫地取出自己的新鞋,穿在了这位小同志脚上,而她鞋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早就被乱柴撕扯的不知去向,她只好光着脚来到小镇上。
如果不是小镇上这些善良的乡亲们,她的双脚也许早就冻残废了。当她被房东老奶奶焐在热炕上,全家人围在她的身边,大爷端来满满一盆雪,把她的双脚按在盆子里,先前她没有意识,慢慢她有了知觉。老奶奶用烧红的剪子,把那些凝固了的黑血放掉,清洗坏死、溃烂的伤口时,在一边帮忙的房东女子早已泪眼婆娑,泣不成声。就是这位比她小的房东女子,连续用雪反复为她搓洗脚,他们用民间流传下的土药方,为她治疗,才算保住了她的双脚。就在前一天,房东妹妹将自己的嫁妆,一双崭新的棉布鞋放在她的怀里,千针万纳的鞋子,饱含着人世间生死与共的患难情谊。
由于她劳累过度,加上腿上的一处伤口感染化脓,她终于支撑不住了。当人们围在她身边时,那微微张开的小嘴再也无力发出声音,她使劲动了一下双脚,扫了一眼那一双双含满情深的泪眼,她再次深情地注视着这些朴实善良的人们,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无奈的,无法割舍的牵挂与期盼……
谁说苍天不流泪?谁说大地不动情?大片的雪花不是上苍的眼泪吗?上天将泪水凝聚成了大大小小,一片一片数不清的纸钱。那一年,上苍的眼泪从冬一直流到第二年的清明过后;河西走廊的大地母亲,无力阻挡人世间弱肉强食的相残,杀戳掳掠的争战,她只能敞开千疮百孔的胸襟,将残骸遗骨搂在怀中。
清风掠过山川田野,那些有生命的动物,相互传递春天的信息。人们听到了西路军操练的脚步声和嘹亮的军号声;他们看到,在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童子坝河的大石头上坐着一位为伤员洗衣服,洗绷带的大眼睛女子,清风撩起她长长的发辫,清脆的歌声在山野里回响……
穿过岁月的重重迷雾,世间万物在不断地变化着,唯有河西走廊每年的清明节,雪花会悄然从天而降,轻轻覆盖在茫茫原野上。那一朵一朵旋转的雪花,像盛开的雪莲,又像飘飞的蒲公英,更像一群群美丽的仙鹤,来重游曾经洒过血泪的故地……
[ 本帖最后由 漠北雪莲 于 2012-8-1 13:1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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