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散文网

您现在的位置是:首页 > 散文阅读 > 叙事散文

叙事散文

回不了故乡的灵魂

2020-09-24叙事散文曾经沧海
母亲是父亲用山歌唱来的。六十年代初期,父亲在巫水河上撑船放排。船抵洪江,见有女人在河边洗衣服,露出白生生的手臂,多情的父亲就冲着洗衣女唱起了家乡山歌。父亲唱人生、唱爱情、唱青山绿水,唱花红柳绿,山歌像一缕春风,吹开了一个女人的心扉,也拽走了
   母亲是父亲用山歌唱来的。
  六十年代初期,父亲在巫水河上撑船放排。船抵洪江,见有女人在河边洗衣服,露出白生生的手臂,多情的父亲就冲着洗衣女唱起了家乡山歌。
  父亲唱人生、唱爱情、唱青山绿水,唱花红柳绿,山歌像一缕春风,吹开了一个女人的心扉,也拽走了一颗痴迷的心。
  父亲唱道:
  天上落雨打大雷
  一日望妹几多回
  山山凹凹望成路
  路边石头望成灰
  母亲停止了搓洗衣服的手,抬头望一眼河面。早起的红霞弥满绛红,水上涌起耀眼的红潮。水鸟贴着水面疾飞,呼侣唤伴,幽灵般闪进了岸边的水杨梅丛中。
  母亲瞭一眼这水上的汉子,脸上涂一抹朝霞,这红霞跟着无声地荡漾开去。母亲也回应了一首:
  一路歌声一路云
  情妹只望同哥行
  一路高山一路水
  要我丢哥万不能
  接下来彼此一唱一和,竟是那样合韵合拍,命运中的红线,似乎在那一刻连接得越来越紧。不管是仓促中的约定还是尘世中的缘定,母亲毅然绝然地跟随父亲来到乡下。虽然穷山恶水的乡下远没有山歌中唱的好,但母亲深信这一生跟定这位会唱山歌的男人不会有错。
  入乡随俗,母亲试图改变自己的角色,除了那一口地道的城里话音没多少改变,其它的都随着岁月的流逝逐渐改变。她绾衣扎裤挑粪积肥,赤着脚杆栽禾打稻。累了困了,撩起衣摆拂脸抹脖擦汗,也全然不顾白白的肚皮露在外面。谁惹恼了她,她尖着嗓子跳起脚跟骂娘骂祖宗,脏话粗话一摞一摞只管骂得出口。
  刚到农村时,村里人不免要揄挪母亲。母亲见村里人吃鲜嫩的冬笋,就问怎么能得到冬笋。村里人说用锄头敲打竹树,冬笋就会从竹树上掉下来。母亲信以真,竟跑到竹林里笃笃敲竹树。自然是没有冬笋掉下来,只落了满身的竹叶,惹得村民哈哈大笑。父亲说,你以为挖冬笋容易,第一要看土壤的肥瘦,第二要看竹叶的稀密,第三要看竹鞭的走势,这是男人干的事,女人别问,安心唱你的锅碗瓢盆曲吧。母亲竟不服气,硬是跟着父亲学会了挖冬笋,每到冬季父亲和母亲就有大筐小筐的冬笋出售。
  夏天,村民三三两两地潜在河滩上捡螺。母亲也要去捡,村民就唬她,河里潜伏着好多水鬼,专门拖女人的脚。母亲不会游泳,怕水。但她想吃螺,也想卖螺挣钱。母亲开始在河滩边上水浅的地方捡,捡一些壳厚肉小沙多的呆螺,她没办法捡到那壳薄肉多沙少的滩螺,因为滩螺生活在急水滩上,女人是捡不到的。终于挡不住滩螺的诱惑,她不知不觉走向急水滩走上。河滩水涌浪急,人很容易被流水冲倒。母亲像一只落水的岩鹰,张开双臂像亮着翅膀一样保持着身体的平衡。母亲终于稳不住身子被流水冲走了,她拼命地挣扎、呼救,好在她命大,最后被一块礁石挡住了。她爬上了礁石,索性又捡起螺来。她惊奇地发现,在水流湍急的礁石缝中,远比浅水边的螺多,手一伸就抓住满手掌的螺。这样,母亲捡到的螺不但能供给餐用,还能出售卖钱。
  母亲也有让乡下人羡慕的地方,七十年代流行织毛衣,母亲不但会织毛衣且手脚麻利,五个晚上就能织一件。她不但给家里人织,还给别人织。给别人织一件毛衣收取五元钱的手工费,几元钱可以给我交学费,可以买得油盐酱醋。晚上,一轮朗月挂在中天,天地间几分朦胧几分清晰,为了省下一点灯油,母亲舍不得点那盏自制的炼油灯,手指挽住绳线捏着针签,那手指穿梭一般钻出钻进,看得人眼花缭乱。那整齐细密的针脚,大小均匀,横竖有致,很是好看。母亲织毛衣就像键盘上的盲打,心到手到,手到事成,睁着眼和闭着眼有意识无意识编织都是一个样儿,编织毛衣被母亲幻化成一种神奇的艺术,而这种神奇的艺术非一般人学得去偷得走。
  母亲来到乡下,以后再也没有回城探过亲。母亲的前夫是航运公司的职工,经常驾驭大船下常德抵洞庭,一去就十日半月,若遇风浪大船遭险,一月两月也难回家一转。母亲虽然过着吃穿不愁的悠闲日子,却受不住聚少离多的寡寂煎熬。当初母亲和父亲相恋,外公外婆跳起脚的反对。母亲痴情难返,铁着心抛却亲情来到乡下,以致后来外公、外婆去世母亲也不敢去送葬、吊唁。每当外公外婆逝世的忌日,母亲总会朝着东南方向,烧几沓纸钱,插几柱香,嘴皮一阵翕动,像在祈祷,又像在忏悔?那眼泪就像断线的珍珠,簌簌地掉了下来。
  母亲只活了67岁,2009年夏天她得了癌症。母亲临死前拉着我的手说,当年她跟着我父亲跑到乡下,现在想起来,不知是对还是错。但事过境迁,懊恼后悔都无济于事,但与外婆外公天涯阻隔,老死不相往来,以致生不能尽孝,死不能守灵,入土不能扶柩,绝对是个错。这错今生今世是无法弥补了,只待来生再向父母叩头谢罪了。她死后骨灰务必请送到城里去,埋在外公外婆的身旁,她生生死死是父母的儿女,躺在父母的怀里,才是永久的安宁。
  但母亲的夙愿未能实现,骨灰没有葬到外公外婆的坟旁,成了回不了故乡的灵魂——父亲霸蛮不准把母亲的遗体送去火化,坚持要把母亲埋在乡下。父亲说,母亲生是乡下人死是乡下鬼,他生生死死离不开母亲。父亲百年归世时要和母亲埋在一起,母亲生前害怕寂寞,到了地府阴曹同样害怕寂寞,没有父亲的陪伴,母亲终究是个找不到归路的灵魂。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 曾经沧海 于 2013-3-20 14:50 编辑 ]

文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