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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饿

2022-01-05叙事散文潇湘渔父
饥饿说起六0年的极度饥饿,我至今想来还心有余悸。那是五十年前的事。当时我正步入高小读五年级,就在我满怀喜悦之情来到平岗完小时,三年困难时期开始了。因我家距离学校较远,整整有八里路程,奶奶见我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觉得天天来回跑十六里,未免太……


                 饥饿
  说起六0年的极度饥饿,我至今想来还心有余悸。

  那是五十年前的事。当时我正步入高小读五年级,就在我满怀喜悦之情来到平岗完小时,三年困难时期开始了。

  因我家距离学校较远,整整有八里路程,奶奶见我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觉得天天来回跑十六里,未免太辛苦,于是让我寄宿。我出于好奇,认为住在学校挺新鲜的,也就同意了。未曾想,正是这一草率的决定把我推入饥饿的深渊,差点要了我的命。

  暑假开始时,生活似乎还一切如常,人们还在高唱着“人民公社好,吃饭不要钱”的歌儿,不管男女老少都进食堂吃饭,每餐吃得饱饱的,连碗筷都不用洗,觉得这大概就是共产主义吧。没想到日子说变就变,暑期尚未结束,饥荒就开始了。

  在此之前,吃的是大甑饭和大锅菜,随你盛,随你吃,谁也不会干涉你,根本没听说过定量的事。可突然有一天,从公社开会回来的队长宣布说:“从明天起,不再集体开餐,而是由食堂蒸好饭,然后各家各户根据定量端回家去吃。”与此同时,饭厅的墙壁上则贴出了不同年龄、不同性别的人的定量标准。我一看,我这种年龄档次的人每天主粮的定量标准是每餐九钱(注:指十六两秤),一天二两七钱,杂粮在外。食堂还规定,凡在校寄宿的学生只带主粮,不带杂粮,而且只带整数,尾子先寄存在食堂。我一看就傻眼了,因为按照这一规定,我每天只能带二两大米去学校,奶奶则当即就落下了眼泪。

  可规定已经出来,谁也无法改变它。进新学校的第一天,我用一个小小的布袋装了一斤二两米,背上背着小铺盖卷,一个人上了路。本来同村还有两位也在平岗完小读书,可他们两位比我高一个年级,早就习惯了每天来回跑,这么一来,寄宿生就剩下了我一个。

  那时学校的老师也已经定量供应了,好象是一个月二十一斤。于是每天六两,分做两餐吃,剩下的三斤发给粮票。学校统一规定吃两餐,早餐八点半,晚餐四点半。我这一天二两米最好处理,二一添作五,一餐一两,连傻子也能算出来。

  刚住校时,大概肚子里多少还有点存货,饿的感觉还不十分强烈,白天十一点一过,晚上十点一过,肚子虽有点饿,也能清晰地听到肚子里“咕噜咕噜”的叫声,但忍一忍,或喝点清水也就过去了。可到了第四天以后,肚子里那里存货早就消耗干净,那种饿的感觉也就越来越厉害,肚子里成天就象敲锣打鼓一般,一刻也无休止。上午十一点刚过,肚子就开始鸣叫,随着时间的流逝,那叫声越来越大,叫的也越来越频繁,自己听得清清楚楚。为了抵挡那讨厌的声音,只好来个掩耳盗铃,用两只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可那又有什么用呢,那“咕噜咕噜”的响声照样通过听觉传达给感觉。响过一阵之后,肚子就开始隐隐着痛,腹腔里的肠子就象被谁抓在手里,拼命舞动一般,那种痛苦比起司马迁当年“肠一日而九回”不知要难受多少倍!无奈之下,只好用两手紧紧地按住肚子。这时眼睛也开始发花,黑板上的东西就象蒙上了一层云雾一般,看上去总是朦朦胧胧。耳朵也开始轰鸣起来,那叫声与肚子的叫声绝然不同,就象无数的黄蜂在拼命搏击一般,有时是“轰轰轰”,有时是“啪啪啪”,叫的你心都要跳出来.

  我在那个时候只盼着早点下课,只等铃声一响,就跑到厨房的水缸里,舀一瓢清水,仰起头,张开嘴巴,“咕噜咕噜”往里灌,用这种方式安慰一下肚皮。可讨厌的时间偏偏与你过不去,它好象停在某一点上不走了,下课的铃声老不见响。你只得熬啊熬,把一节课四十五分钟慢慢地熬过去。等到下课铃真响了,两条腿又不争气了,原来人已饿得没了气力,想跑可就是跑不动,两条腿颤颤巍巍,抖抖索索,只好先扶着栏杆下了楼,然后再一步一步往厨房挪。等到把那瓢清水喝下去,终于长出了口气,似乎缓过劲来了。

  然而离晚饭还远着呢,还有整整四个小时!因是农村学校,国庆以后不安排午睡,下午一点半上课,走读生都到外面打闹、玩耍去了。我们班就两个寄宿生,两人都饿得有气没力,那还有心思去玩,于是就龟缩在被子里,捂着肚子睡觉。下午上课铃响了,两人只得极不情愿地从被子里爬起来,拿了课本往教室里走去。

  最难熬的是漫漫长夜。下午四点半就吃过了晚饭,那一两米饭本就少得可怜,吃下去连肚子的角落也未塞满,等到七点上晚自习时,肚子已经开始叫起来了。熬过两小时的晚自习,肚子里“咕噜咕噜”的响声越来越厉害,我连寝室也不回,直接就跑到厨房,舀了一瓢清水喝下去,直到肚子有点胀的感觉,才慢慢地挪回寝室,然后蒙头睡觉。本来读了一天书,人已经够困了,钻进被子里,只一会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有了昏昏欲睡的感觉,可肚子却偏偏与你过不去,眼睛要睡觉,肚子却越叫越厉害,到了后来几乎是翻江倒海,万马奔腾,只得用两只手按住肚皮,尽量不让它跳得太凶。十二点左右,肚子已经不是叫,而是开始发疼,好象在抽搐似的。我只好咬着牙,双手紧紧地握着,想凭借自己的意志抵挡饥饿的威力。可那又有什么用呢,肚子照样在叫、在抽搐,我只好不断地变换着睡觉的姿势,一时侧卧,一时俯卧,一时仰卧,虽然短时间内可以起到抑制饥饿带来的痛苦,可最终的结果还是辗转反侧。就这样,我不断地与饥饿搏斗着,到后来已经筋疲力尽,连饥饿的滋味也感觉不出来了,于是人也就在昏昏沉沉中睡去。

  为了战胜饥饿,我也不断地开动脑筋,设想着各种途径与办法。我发现教室后面有几棵梧桐树正挂着要熟不熟的梧桐籽。于是找来竹竿,偷偷地跑进后园,对着梧桐树一顿乱打,打过一阵后,见地上已掉落了一些结满梧桐籽的片片,就急急忙忙拾起这些片片,溜回自己的寝室.梧桐籽虽未完全成熟,吃起来并无多少味道。可这对于一个成天被饥饿煎熬着的少年来说,味道已经不重要了,只要有东西往肚子里塞就够了。

  阴历九月一过,野外的果子几乎绝迹,大地上剩下的就是人类劳动的成果,如稻子、红薯、豆类,以及少量还未来得及挖采的花生。学校周围都是被开垦和种满庄稼的土地,走出几十步就是红薯地、花生地。每天放学后,我都会独自一人朝校外走去,心里怀揣着一线希望:或是粗心的人们遗落在路上的红薯、花生,或是残存在地里的红薯、花生。前者我可以顺手捡起放进兜里,后者我可以找上一块竹片动手去挖。一般说总是有点收获的,这对于安慰我那时时都在咕咕叫的肚子的确还管点用。

  然而自然界的季节是最无情的,过了阴历十月,大地上除了绿叶,几乎没有了可以直接进嘴巴的东西,我失望到了极点,可又不甘心放弃,于是怀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心理进了学校的后山。

  后山是成片的茶树林,看上去青青一片,可除了茶树,竟然什么也没有,只是偶而还有几颗藏在浓叶底下的油茶颗粒,另外就是挂在枝头的白色茶花花。油茶颗粒又苦又涩,没法下咽,我只好试着摘下茶花,剥掉外面那层带着污垢的花片,将那花心放进嘴里,细细品尝着,虽然那花粉口感并不好,可花心中积蓄的那点似水似糖的东西却是甜甜的。

  有时我也会找来一块竹片,去挖那丝茅草的根。别看那丝茅根又细又长,可把它洗干净后放进嘴里,慢慢地嚼,也能嚼出甜甜的味来。何况,除了它的甜味之外,丝茅根的结构很细嫩,颜色也显得白净,嚼碎后吞下去还能充饥。

  第一个星期结束后,我拖着疲乏的身子回家了。奶奶一看,我就象变了一个人似的,脸上没有了光泽,人也没有了精神,少年的活力已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消瘦、憔悴,她一把搂住我,哭着说:“我的孙儿呀,一个星期不见,你怎么就变成这副模样啊?”我历来不喜欢在大人面前撒娇,面对奶奶的痛哭,我不想增添她的痛苦,于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勉强地笑笑说:“奶奶,没什么,我只是饿点而已。”奶奶深知我的性格,见我这样说,越发难受,越发伤心地说:“是奶奶害了你啊,不该让你去寄宿啊。”可她也知道,学校的规定是一旦报名寄宿,就得搞完一个学期,一时间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在我第二天离家去学校时,私下塞给我一些红薯片、炒黄豆,另外又给了我五块钱,让我买点零食吃。

  有了这些东西,自可减轻饥饿对我的威胁。可十二岁的我正是长身体、长个子的时候,食欲特别强,食量也特别大,成天就想着吃东西,喉咙里好象随时都有一只手伸出来要东西吃。尽管我省着吃,但奶奶给我的东西还是很快就吃完了,好在还有五块钱,我就用它来买棒棒糖吃,一天两个,五角钱一个,勉强可以坚持到星期六。

  孟子说过:“衣食足然后知廉耻。”人一旦饿极了,那还顾得了许多。我本来也算个乖孩子,手脚历来干净,从来不拿家里和外人的东西,可在那个时候,一心只想着填满肚皮,于是每逢星期天离开家里去学校时,尽管奶奶已给我塞了一些零食,可我还是嫌太少,于是仍旧避着奶奶抓些干红薯丝,或是花生、豆子,放进口袋里,有时连生米也抓上一把。可我的口袋有限,再怎么装,也装不了多少东西,这对于随时都处于饥饿中的我来说还是解决不了什么问题。更何况,主食定量太少,单靠零食是维持不了身体所需热卡的。一个学期下来,我变得又黄又瘦,憔悴不堪,身体不仅没长,体重反而减轻了。我本来个头就矮,这样一来,越发显得矮了,连痛爱我的叔爷爷都不禁叫我“矮子古”。

  奶奶见我那副样子,知道如果还让我读寄宿的话,非得把我饿死不行,于是说:“孙儿呀,你不能再读寄宿了,再住在学校的话,只怕会把你饿死。以后还是天天来回跑吧,两条腿吃点亏,肚子会好过一点。”

  从六一年上期开始我跑起了通学。虽然每天十六里路程,走起来并不轻松,中间八个小时没有饭吃,也有点难受,可毕竟早饭吃得饱饱的,放学回到家里,又可饱饱地吃上迟到了的中餐。也就从这个时候开始,饥饿似乎离开了我,至少我不用在饥肠辘辘中煎熬日子了。

  然而这两年对于我的身体来说,代价是极为沉重的:我进平岗完小时,身高是一米二十四,两年后毕业离校时还是一米二十四,两年中竟然一丝未长!体重记得好象是长了一公斤。这对一个处于十二岁到十四岁的、长身体的黄金年龄段的少年来说,简直让人无法置信!如果不是六五年我的身体暴长的话,那我也可以进人体展览馆,让人欣赏一番侏儒体形了。

  回想起那段饥饿的日子,我至今还心伤不已。庆幸的是,我没有被饿死,更庆幸自己以后还能读初中、高中,还能进大学,并留在大学任教。当然,我更为六十年代以后出生的男男女女们庆幸,他们不用象我们那代人一样挨饿、受饥,可以在衣食丰足的条件下尽情地玩耍、平安地读书、舒适地工作。如今,中国社会已经步入小康,人们自然不用为衣食发愁了。但愿人们不要忘记我们这代人的惨痛过去,好好地珍惜今日的美好生活,用自己的智慧和力量去建设我们的国家,让饥饿、贫穷这些字眼远离中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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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潇湘渔父 于 2010-10-31 11:4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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