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

　　密集的雨滴，疯狂地拍打着我面前的玻璃窗，雨水哗哗淌下来，如同我内心汹涌的泪水。是的，内心的泪水，流不出来，在我许多年的行走中一直是这样。天仿佛要塌下来，我明知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但总会在这样的时候，生出众多幽怨和压抑来。惊天的闷雷，每一次爆裂，撕扯着天空的黑暗，我变得越来越沉默。
　　在春天里奔走，却没有找到半点春天的气息。所有的植被都被水泥覆盖着，高高的楼房把天空切割成不规则的方块。街道上奔跑的车子，以及神色慌乱的人群，毫无尽头又似乎各有所依。长期以来，我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并一次次隐没自己的内心。脱离了土地，脚上的老茧开始蜕化，并逐渐变得滋润起来，却控不住自己的走向。
　　我忽略了刀子慢慢进入身体的过程，感觉不到痛来。只有雷雨来时，它们给予震耳欲聋的撕咬，雨水中开始试探性的出现一小片血色，接着汇聚如流，汪洋肆虐。漫天的红流经身体的隐秘之处，更多的肮脏一起奔涌而出。我知道，这样的过程并不多见，而且会很快回归自我，还原我本来的姿态。
　　没有人知道命运是从哪一刻开始改变的。在更多的时候，我回头看身后的路，铺满一路而来的痕迹，并变得越来越深，难以自拔。我时常回想起故乡的山峦，宁静的村庄，有着青草泥土的气息。父亲在田间劳动，母亲围着锅台忙碌，而我呢？寄身老牛的背上，听风唱歌，看百鸟飞翔。我是如此的单纯与幸福。遇上雷雨天，我也毫不担心，甚至是充满兴趣，田里的父亲会奔跑着一双沾满泥巴的脚，在崎岖不平的田间小路上健步如飞，为我送来早就准备好的雨具。在倾盆的雨中，在狭长的水沟上，并列着一群放牛娃，他们像春天的树儿，整齐站立，蓬勃生机。
　　雨后，我能听到禾苗拔节的声音，所有匍匐的小草会重新站起，吹乱的树叶不用多久便可以回到最初的样子。叶片上悬挂着清脆的雨滴，绿色的生命啊，它们被阳光折射的晶莹不止一次安抚我幼小的心灵。那个时候，村庄是我最大的依靠，我以为我的一生都会在她的怀抱中安静度过。生命的单纯往往让人觉得可笑，但在这可笑的背后，谁背负一生的镜子，看到自己逐渐苍老的容颜以及世俗的心。
　　慢慢长大，然后承受生活的苦。踏入城市的那一刻，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我坐了三天三夜火车之后的早晨。穿过一条繁华的街道，再转入一条幽深的巷子，弯弯曲曲，我的青春就这么颤巍巍地交给这座陌生的城市。我在出门的瞬间，澎湃的激情掩饰着内心的惶恐，阳光从檐角射下来，映在错综复杂的青石路面上，一地水渍。
　　我就这样来来回回在城市里奔波，用巨大的力气支撑起卑微的生命。接受微笑，也接受更多的冷嘲热讽。我躲在自己的小屋里，面对灰暗的墙壁和灯光下晃动的影子，孤单单地想一些海阔天空的事。城市的倾斜，缭乱纷杂得让我无所适从。每当我沿着巷子疾步而行，嗅着巷子里越来越浓郁的市井气息，我就感到苦闷，并越来越厌倦这样的生活，那里面不仅仅破败潮湿，更弥漫着尘世的纷争和欲望。
　　永远回不去了。我愧对我的豪言壮语，也震惊自己被世俗同化的心。我听到雨声滴滴答答从檐角处传过来，绵延而沉长，它们一次次擦伤我脆弱的思绪。我又想起故乡的雷雨，滂沱中的激越，酣畅中的奔放，它们来得潇洒，去得从容。那时候的我，习惯坐在堂屋的门口，看着漫天的雨，想着一些青春萌动的心事。看父亲悠闲地抽着自制的旱烟，絮絮叨叨说着田间的琐碎，黝黑的脸庞上没有半点忧郁。
　　时间真是一面镜子吗？镜子里的容颜逐渐苍老，镜子外的人心变得善感无助，然后在一次次的背离中寻求灵魂的安慰和解脱。人性的失足，是一种虚无的意象，却真实地凌驾于生命之上。许多人走丢了，他们向着远方跋涉，却不知道终点会在哪里。欢喜和悲伤，在他们的脸上从不显山露水，他们假装成熟，假装世故，并在众多的黑夜里独自叹息。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感到内心的荒芜，我渴望春天的颜色，生命中蓬勃的冲动，哪怕是一声清脆的鸟鸣，一个初绽的蓓蕾，都让我激动不已。我在路上行走，墙角的苔藓依然疲惫，光秃的树干直指天空，这些，都让我顿失生命的温度。风沙，席卷而来，刮进我干涩的眼睛。泪光中，我看到一个匆匆的赶路人，以及他长长的背影，背负沉重的行囊漫无目的在尘世中穿行。
　　渴望一场雨，一场惊天的雷雨。现在，它终于来了。我需要它的洗涤，这个世界需要它的洗涤，我们的灵魂才会更加洁净。雨点猛烈地敲打我的窗子，我的眼前恍惚跳跃着一幅幅画面，它们朦胧着，清晰着，互相交替，并深深刺痛我藏匿许久的内心。
　　街道上，没有了闪躲的人群，只见哗哗的水花剧烈溅起，冲刷苍白的路面。城市经历着一场前所未有的震撼。响雷声此起彼伏，穿过所有的阴暗，颠覆静默的血管。雨后的天空，开始明朗，澄澈。万物苏醒，我看到了春天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