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花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1:43 编辑 <br /><br />

太阳花

　　同事在检验种子生长后的成效时，淘汰了几株鸿毛般纤细的小苗，只有寸高。这些在家族土壤里失去了竞争生存权的弃儿，被置于案头的一只透明塑料袋里。所以不忍心彻底丢弃，是于怜惜之中试图从他人那里寄于它再生的希望吧。我收留了它。从塑料袋移植到拳头大的装饰花盆里，历经三天的磨难——我总是在百忙中忘记它的存在，还好，它还醒着。侥幸它能存活。这是五月天。同事说，太阳花的生命力很顽强。

　　我把它的根系掩埋在土里， 放在办公室外的窗台上，对能够成为一盏盏黑暗里的小太阳，并未寄于厚望，只是怜悯这些小生命罢。

　　开窗通风换气时，看到它，偶尔洒些水，以为这样也是对它的爱抚，也是对生命的尊重，无论强势还是弱小。忙得时候并不抬眼看它，生活里有很多事情比培育它重要的多。

　　夏天的空气开始散漫开来时，太阳热烈地光顾着我的窗台——我是朝阳的房子。我看到太阳花的叶片在干涩的的土地里竟然轻轻摇摆，像稀落的发丝被风侵略，虽找不到安定的重心，却努力着向上的姿态。它的茎部纤细的如同婴儿的血管，似乎能看得见被包裹着的丝丝的血液在滋养着它。后来，逐渐它衍生为成人的筋络，且变成了身体里的主动脉，又交错了繁杂的毛细血管在体内循环，调节着细软的鸿毛的营养。顶端也开始鼓出一个个小包。

　　太阳花，太阳花的形态像太阳吗？是或者不是。留给我自己想。

　　花绽放了。红的，黄的，橙色的，还有白的，回报着太阳的馈赠。它们像操场上等待出操的孩子，很有规则地排列着一致的队形，意气风发的样子。而我却发现它这种阳光下不屈的直立姿态，分明就是一种傲慢情绪的泄露，或者对我无谓态度的挑衅。窗台是灰色的，这样它在窗台就构筑了一道向外遥望时独立的艳丽的风景——它抗争的意识令我刮目。

　　可是我开始担心它，我以为支撑它身体的力量不过是一根透明的血液里喷张的动脉，随时都可能在毒辣的太阳下曝裂并蜕变成一具物质形态的外壳：萎靡，枯竭，风干。那样的话，一条生命就会极快的夭折，对于它和它的主人我来说，这都是残忍的，恐怖的，不啻于是我对它们举起了杀戮的屠刀。我会觉得这是我的罪过——是我错误地以一颗谦卑的心愿收留了它却没有能力施于更多的维护。

　　可它却依然在太阳下用肢体语言与我的目光相遇并露出亲切的微笑。
我嗅出它的美，卑微而圣洁的花瓣都成为美的炫耀。

　　这时我因了它而觉得这个傲慢的季节变得顺从，它所敞开的热烈情怀正如我的心胸，每天吸纳着明媚的春光；而心情略显低迷时，它的头颅也不再高昂，似在倾听我的愁怨。它沉重的样子唤起我的怜爱。

　　我看着它向自己的未来进发。

　　在日光的强烈熏陶下，它成长的速度超出我的想象，尽管并不强壮，却有了骨骼的份量。它不能满足现存的生长条件，细长的身体倾出了盆外，像是在寻找更宽阔的立足之地。我没有为它重新开辟新的疆域，我怕它会在迁徙的途中，使脆弱的生命毁于一旦。我只能为它添加了新土还浇了水，以为这样它的根就会更扎实，更利于它以原先的姿式平静下来，不再做无谓的超出期望的事，在脚下的土壤里，继续向上拨节，旁逸斜出更多的花儿，至少供我的视觉享受。可它没有听从我的意愿，依旧拉长了自己的身体，做着夸张的姿式，将身体倒伏在一边。后来我发现，原来它身体的朝向，正是太阳出升的方位。它是以自己特殊的方式向太阳致敬，是太阳谛结了它生命的完美。

　　渐渐地，那盆景看起来有些杂乱无章了，它从最初的几株裂变成更多的体系和分支，造成了扩张的声势。清晨的时候，它们安静地守候在自己的方位里，一只只花蕾像一炬炬尚未点燃的火把的子女。

　　在窗台的阳光燃烧成一团烈焰时，我能想象的到生命物体的脆性，更何况是这样一丛柔嫩的植物。我试图将其拯救出来，放在温度适中的室内平抚它身心的燥动，我以为这样它就摆脱了焦灼的苦难而继续从容地张开快乐的翅膀。可是它没有，仅仅过了半个时辰，它的花朵就收起膨胀的欲望，像耄耋之人合拢的嘴巴。

　　……它不能没有太阳！突然就想起正在痴迷的美国连续剧，几度越狱未遂的智慧与魄力并存的麦可被关在索那的天然“烤箱里”，那是北美洲最酷热的季节，太阳锥子般扎在空旷院落中间铁笼里，80度以上的高温炽烤着犯人的自省意识。这残暴的刑罚还是抹杀了坚定着的麦可的斗志，或许那是他选择更好地保护自己的方式——可太阳花没有，它会因为太阳最强烈的光照而使身体披上盛装，在太阳做成的背景灯光下独自舞蹈——它是太阳的情人！这样的行为多少有些悲壮的成份。我不再有企图拯救它的妄想。

　　再渐渐，当太阳被秋天的雨水吞没了它的热能，而季节的风向也开始变得凌乱不堪时，它的叶子呈现着几乎与躯干颜色的一致，或暗黄或浅褐。曾经柔韧而饱满的血管也像是阻隔了血液的贯通，因失却了流动的欲望而不再红润。那些挂在血管分枝顶端的艳丽的粉色、红色、橙色、白色的花儿，轻轻闭合，露出衰败的皱纹。

　　那一瞬， 我的心攸然痉痛起来，似乎这个娇柔却顽强的生命真的抵不过季节的摧残，被挫败在自己的领地，尔后迅速变成一抹枯草，在风中战栗着，最终像轻烟一样散去。

　　我想像着它最终的结局，与人一样。当生命的灰烬退却，是不是另有一个新的生命与之重叠并在等待中诞生。如是那样，谁说太阳花不是在经历一次分娩的阵痛，以年轻的生命再度与最热烈的情人携手？

　　太阳花，只为热烈献出妩媚，只为太阳释放姿色。 　　　　　　　　　　　2009．9．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