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包

老 包

橡树村的老包竟然跟我们村黄二的小姨子大娇恋爱了。这事在我懵懂的童年里，听起来仿佛只是一个传说。大娇刚来我们村不久，我对她的印象是模糊的，她没事就是抱着黄二的女儿在村口的大榕树下玩耍，有时在公厕里碰到她，我甚至忘了是否曾经跟她打过招呼。但她在大冬天里穿着当时正流行的针织衣衫，和一伸手就露出腕上戴着的锃亮的手表，这在当时可是很流行的。或许在她的眼里我也仅是一个不黯世事的小孩子，她只跟我们村里同等年龄的姑娘的小伙儿耍闹，耍闹的话题也大多是调侃，比如她的一身单衣，和脸上绽放的桃花。

之前我一直闹不明白老包的爹娘何以竟为他取了这样一个名字。这总令我想起戏里打着黑脸膛的开封府包拯。但老包并不黑，身材也很高大。他是我的童年伙伴雪儿的大哥。我那时去向家岭学校经过橡树村，每天必要经过他家的门口。老包在我的印象里并不十分深刻，只记得他每天早上曾端着盛着稀饭的碗蹲在泥墙根下喝粥的模样，看见我，一脸和善地打过招呼：吃了没？并敲着饭碗说：再吃些吧！他的旁边蹲着他的二弟，二弟是向家岭唯一一个考上高中的，但他却最终没跨进高中的校门。他家太穷了，两兄弟一前一后扛着锄头走在田埂上的，看得我小小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黄二是极力反对老包跟他的小姨子大娇谈恋爱的。之所以反对，除了老包家穷，再就是不务正业：没教养的东西，他娘跟一个烧窑人眉来眼去，丢下七八个孩子不管不顾地跟人跑了，这样的人家，养不出什么好鸟儿来……他这样骂的时候，旁边的人就开始笑：他裆里的鸟真的与众不同，不然也不会叫老包了……于是又是一阵轰笑，我始明白老包的名字真正的由来。

少不更事的我一直在想像着老包与大娇的恋情是如何引燃的。一个是刚来我们村帮着姐姐哄孩子的外来人，一个只是偶尔去镇里赶集路过我们村，难道这就是书里写的“一见钟情”？我曾问雪儿：你家哥哥怎么就勾上大娇了？雪儿摇摇头，说不知道，只知他家哥哥那阵子就如发情的公狗，整夜整夜的不归，还偷卖家里的粮食，他爹问起，他却显得不耐烦……看来大娇身上穿的针织衣裳及腕上戴的手表都是老包偷了家里的粮食给置办的，这个老包，简直是被这个大娇迷住了。

然而大娇最终还是被黄二送出村去了。黄二那阵子也不管人多人少总是发着无名火，他说起话来像打机关枪，唾沫四溅的模样，让我想起骂街的村汉。只可惜我那时听不懂他到底都骂了些什么，为了何事叫骂。我只是在人们的议论里得知，在他将大娇送去车站将要上车的时候，老包如一头发疯的公牛拦在了他们面前。他们拉拉扯扯闹得不可开交，后来黄二报了案，直到公安将铐子戴在了老包的手腕上，黄二终于将他的小姨子大娇送上了长途车。

半年后我终于又看到了老包。光着的脑壳很是醒目，他又多了一个外号，大家都在背地里叫他劳改犯。但这样叫的时候并没恶意，我听出的也仅仅如当初人们调侃大娇一般，对于他这样追求女人的方式而落下这样的下场，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同情及对黄二这样做法的暗讽。其实大家心里也明镜似的，大娇是爱老包的，只不过黄二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如此卖命地横加干涉，也有人开玩笑说：八成这丫也跟他小姨子有一腿吧！

不管怎样，老包的光头终于长出了长长的头发，而且一扫往日特有的土腥气。他去十里开外的窑场打零工，骑着叮当乱响的自行车，不久自行车的后架上就驮着一个比大娇还要漂亮的女人：高佻的身材，一头浓密卷曲的头发。那女子不嫌老包家穷，也不嫌老包的娘如何的跟人私奔，她说她看上了老包的能说会道，还有他的牛高马大……那女子说话的声音很大，说完这些哈哈笑着，我感觉她的笑声将我们村的空气都震得乱抖，而老包却在她的背后不住地催促：这个傻吊，看我回家怎么收拾你！

许多年过去了，我离开家乡很久，许多的人与事，大多已很模糊。那年我还乡，回城的路上车子忽然掉链子了，无措的时候，忽听旁边一声喇叭，接着是刹车声与一个男人的招呼声。我抬头，认出是老包。他笑眯眯地冲我招呼着，他屁股下骑着一辆暂新的摩托车，风风火火的模样，听说他每天都穿梭在城乡之间，成了一个地道的贩鱼子。

我记下了他告诉我的摊点，看在他帮我装车子链条的份儿上，那年春节，我去他摊位上买鱼。他的女人已不再是当年的模样，依然高佻的身子，却穿着一身白菜叶子一般老旧的衣服，头发也不再卷曲，胡乱地搭在因了风吹日晒而显得黑亮的额头。他们身边同时蹲着三个葫芦似的孩子，大概是寒假的缘故，伸着被冻得彤红的小手，熟练地帮客户刮着鱼鳞。我问孩子上几年级了？老包咧嘴笑了笑：大的初中了，小的幼稚园。

我忽然又想起大娇。大娇自离开后，就再无音讯。如果嫁人的话，她的孩子也该有这么大了吧。如果她那时嫁给老包，这几个葫芦似的孩子也该围着她叫妈妈了。只是，她那弱不禁风的模样，是否会如现在老包的女人这样，穿着菜叶子一般的衣裳，在这乱哄哄的鱼市里讨生活呢？


[ 本帖最后由 非花非雾 于 2011-4-4 09:39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