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枚伤痕累累的苹果

那一枚伤痕累累的苹果
雪归
　　这是三十年前的一件往事。
　　还记得是上小学的时候。 有一天，吃过午饭，母亲给我书包里放进一枚苹果，告诉我可以在下课后吃。
　　一直被馋虫咬着我的当然不等到下课后再去吃那一枚诱人的苹果，趁着课堂上老师转身对着黑板的空当，我便急不可耐地从书包中拿出那枚苹果低下头张口就咬。然而就在这时，直觉告诉我老师已经转身面对大家了。忙乱之中，我赶忙放下苹果，力图坐直身体表现出认真听讲的样子。然而不幸的是，那枚苹果，就在我把它放回书包的时候滚落到地上了。
　　我自然不敢再离开座位俯身下去捡回那枚苹果，我甚至连低头的勇气都没有。因为我分明觉得，老师锐利的目光正直视着我，带着责备指责我在课堂上做小动作。接下来的时间里，我的背挺得格外直，听讲也分外认真，虽然心里不免时时牵挂着那一枚落在地上的苹果，盼望着早点下课。
　　当下课铃声载着我无限的期待终于响起，想到终于可以将那诱人的苹果咬出脆生生声音，将甜酸混合的汁液和着果肉一起吞咽，我几乎要流出口水了。偏是那天中午没有好好吃饭，这个时候，肚子开始咕咕叫，那枚诱人的苹果几乎是在对我呼唤了。我心下暗自感激母亲如此心细，我一次中饭不吃好，她便洞察秋毫，将苹果塞进我的书包。
　　就在我准备俯下身寻找那一枚苹果之时，我听见一声叫喊：大家看，这是谁的苹果？！
　　听见声音的同学们循声望去，一枚苹果被一个调皮的男生高高托起。那是怎样的一枚苹果啊，那是一枚伤痕累累的足可以用千疮百孔来形容的苹果，那些遍布的小洞眼，因为挖开的时间长了，有许多洞眼的颜色已经在褐黄色中变得触目惊心。
　　谁带的烂苹果啊？已经有同学开始发出嗤嗤的嘲笑声，还有几个人，开始不断争抢起那枚烂苹果。托起苹果的男生说并说谁能吃下这个苹果，就补偿谁一筐新鲜苹果。
　　同学们笑谑的声音填满了教室，调皮的男生把这个苹果高高举起又重重抛下，掉在地上的苹果汁水和果肉一起在地上萎靡不堪，有的同学又一脚将其踢开。尤为可气的是，有一次，那枚苹果就落在我的脚下，懦弱与羞愧的我毫不犹豫地将它再次一脚踢飞，表面上随着同学笑闹，但我心中充满了对母亲的怨恨。
　　为什么母亲要将一枚烂成这要苹果放进我的书包，为什么她还要自做聪明地将已经烂掉果肉全部削掉，以为这样我就能安心的享用了么？
　　那应该是童年生活中相当灰暗的一天。当我拖着饥肠辘辘的身体回到家，见到母亲，母亲的第一句话便是问我那个苹果吃了么，并说一个苹果顶仨鸡蛋呢。
　　母亲没容我回答转身便折进厨房去做晚饭了，她一定坚信她的孩子在教室里下课空当将那枚苹果吞进肚里并且幸福而满足。
　　和往常一样，父亲还是很晚到家，他的身躯还是那样沉重而疲惫，母亲将桌子上一盘切得七零八碎的苹果端上来递给父亲说：这里最后的几个苹果，都烂了。往常舍不得吃，想留着给孩子们慢慢吃，没想到放不住了。你吃吧，烂的我已经全削掉了。
　　父亲拿起其中的一块，小口小口地品尝，并说，小囡也来吃一块吧。挺好吃呢！已经很久没吃苹果了，水份挺足的。
　　我不知道父亲手中的苹果是一枚烂苹果的五分之一还是六分之一，看着父亲细心地品尝那块苹果，一时哽咽难言。
　　这个时候，我听见母亲说：我也尝尝，今年都没怎么吃过苹果呢！母亲咬了一口说，真好吃。
　　当时间的巨手一下子翻过三十年，当我在三十年后的一个夜晚展转难眠，我突然就想起这件关于苹果的往事。我为当年自己的懦弱与羞愧后悔不已。那个时候，高原薄脊的土地出产很少，每天的起早贪黑的父亲母亲辛苦一年后，换来的不过是一家人仅仅能解决肚皮的糙米淡饭，而我和两个弟弟上学的费用以及家中所有的日常开支用度，全部都要从家里那个鸡屁股银行中一点点抠出来。那个时候，关于水果和零食早都已是超出想象的奢侈。
　　我至今不能忘记当年父亲和母亲在庄稼地里挥汗如雨辛勤劳作的身影，感怀过往的同时，也深感对待生活仅仅是珍惜还远远不够，更多的时候，还要我们敢于跨过懦弱和胆怯勇敢去面对，也只有这样，才无愧于生活的每一份厚赠。因为那一枚伤痕累累的苹果，凝结了母亲在那段艰苦岁月里对子女的无限疼爱与关切。



[ 本帖最后由 雪归 于 2010-10-14 22:02 编辑 ] 高原, 厚赠, 伤痕累累, 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