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很大，我满世界跑（一）

世界很大，我满世界跑
武志强

世界很大，我这样想，这样说。感觉世界很大。世界是真的很大，超出我想象的大，有我没有见过的人，发生着我想象不到的事。我在世界的大里，我总是这样想，这样说。
那个时候，我是满世界的跑，疯跑，乱跑，瞎跑，不知道要往哪里跑的跑。那个时候，世界总是能让我激动，它向我不断呈现、展示着新奇的东西，我以为它就能这样无限的呈现与展示下去。那个时候，我相信世界是无穷无尽的。
　　但是 ，在一开始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当然，这是发生在那个时候之前的，那时我还小，更小。一开始的时候，我认为世界是有限的，世界在我眼里也就真的是有限的。世界是为我慢慢打开它的窗户的，随着一扇又一扇的窗户打开，世界就变大了，变得超出了我想象的边界。
　　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世界有多大，我内心里有秘密飞翔的欲望，像鸟儿，像纸飞机那样飞。像风筝那样飞，我在想，把手中的线放开，让风筝自由飞翔，漫无边际的在天空飞翔，它会飞的更高更远，只是它再也飞不回来了。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断线的风筝是飞不回来的，它没有眼睛，它不像鸟儿一样能飞回来。
　　开始，我以为世界只有我家的院子那么大，只有院子上面的那块天空那么大。后来，我走出院子，走到村庄里，我以为的世界就有我的村庄那么大。后来，我走出村庄，走到村外的田野上，才知道比村庄更大的是田野。我至今还记得第一次来到田野的心情，那是一个春天，阳光明媚，暖融融的照着大地。在我的眼睛里，田野好大，好辽阔啊。平展展的田野好像无限的在我眼前延伸。我至今还能想见那种初见田野时的激动心情。阳光炫目般的亮。
　　我开始认为世界就有村外的田野这么大了，这是很大很大了，大到我走不完。我似乎一眼都望不到它的边际。那时，远方在我还是一个很大的词汇，是一个大到我的心灵不能容纳的词汇。后来我知道，村庄之外还有村庄，平原之外还有平原，那远山之外还有远山。天上是只有一个太阳和月亮，但我又相信天上不止一个太阳和月亮，只不过白天我看不到罢了。果然，我在黑夜里就看到了星光无数，缀满夜空，那就是无数个太阳和月亮。以后我知道，世界要比我肉眼所看见的大的多。
　　我知道村庄外有县城，但我之前一直没有去过，似乎自己一个人不敢去到那样一个陌生的地方。我记得我13岁那年跟随同学一起骑自行车去县城的经历。那是我第一次去县城。而同学已是第三次或第四次上县城了。我第一次看到了楼房，楼房虽不高，也就是三、四层楼，但在我眼里已很高大了。还有那县城的一条宽阔的柏油马路，是那么平坦，上面行驶着汽车，那在我眼里是很宽阔很平坦的一条马路。这些都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的。我为此感到激动和兴奋。我的目光强烈的被这个世界吸引着。我对世界充满了惊奇。世界总有我不知道的地方，总有我未曾看见的风景，总有我想都想不出来的东西。
　　还有比县城更大的城市，16岁那年，我上高中，暑假里，我随母亲第一次来到太原，那是个夏天，我看到了街上穿裙子的女人，第一次看到了马路上行驶的电车，第一次看到了飞机。因为我们借宿在亲戚家，在机场的边缘。那银白色的机翼在阳光下闪烁白光。世界又一次以它的“大”震惊了我。
　　在以后的生活中，我那颗不满足的充满好奇的心总是能有所发现，发现世界的“大”与新鲜。我像是对世界保持了一颗永不厌倦的心灵。那是因为我不知道自己的缘故，世界在变化，我也在变化，心态里是我所想象不到的变化着。这就是为什么我现在看着自己时，常常要觉得有一种陌生的感觉，好像我自己并不是我自己了。
　　今天，我已经40岁了，世界还是那样的大，只是我开始有点厌倦了。在这个世界上走着，跑着，看似漫无边际的跑着，也就终于给自己跑出来了一个归结。现在我归结在这里，在这个点上，已经有20年了，20年，我没能离开，没能再去到别的地方。是因为我没有能力离开，没有能力去到别的地方。你看一个人的能力是多么有限啊，说你有限就真的有限，一步都动不了。我已经在这里呆了20年，每每想到这儿，我就有一种风尘漫漫的感觉，不是我在路上，而是我坐在这里，站在这里，呆在这里的那种尘土不断落下，覆盖我，埋葬我的感觉。我已经被这儿的尘土掩埋很多很多了。
　　太原是一座很大的城市，至今我还这样认为，而且因为太原的存在，还因为我生活在这里，我开始对世界上别的城市不再感兴趣。我这一辈子，有太原就够了，足以使我终老一生。我渐渐变得没有了什么想法，这或许是生活磨砺的结果。有的时候，你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但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这是你原初所想象不到的。不仅世界会让你意外，就连你的生命都会让你时时感到意外呢。我自己就常常是这样，我当初怎么想都想不到我的命运会是这个样子的。那个时候我真的是太小了，太简单了，不知道世界是什么样子，不知道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在这个世界上走着，我像是走得已经厌倦了，睁开眼就是尘土，闭上眼就能感觉到尘土在从头顶上落着，落着。这是20年来，我刻骨铭心的感受啊。以后我才意识到，我没办法选择我的生活，我必须适应环境。
　　现在，我的目光从虚空里回到地上，回到我自己的生活中。这是我所能有的生活，也是我挣脱不出去的生活，在这样的时候，我只能说我热爱这样的生活，因为不热爱不行，与其憋着劲儿不快乐，与自己过不去，还不如天天有个好心情。不快乐是一天，快乐也是一天。所以我希望自己在以后的日子里，能够快乐的活着，快乐的走到自己生命的终点。

武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