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氏父子（二）

农氏父子（二）2012
1
　　想当年第一次去他家做访问，是在2010年的夏天。 　　那也是在一个午后，到他家，差不多是午睡刚醒的时候。对白大壮大哥印象深刻，不只是因为他又白又粗壮，而且还因为他一脸迷人的笑容。土火炕上铺了凉席，头顶上电扇呼啦啦的转，白大哥不时的哈哈笑。一个多小时的访问很快过去。他还意犹未尽：完了？这么快就完了？还想和你多拉一会哩！ 　　我也告诉他：我也想和你多聊一会，不过，问卷上内容就这么多了。接下来，我们要问嫂子几个问题。 　　嫂子就做个娇羞状，拧着身子往白大哥身后躲。三年过去，我现在想想，这个场面还是很动人的。一个弥勒佛似的大汉，大裤头，赤着上身，光脚盘膝前面坐着。一个瘦俏女子在他肉山般的身后掩映偷窥。当时，我就被感动的很深刻，于是到现在还记得。我说有几个问题要问下嫂子。 　　那大嫂皮肤偏黑色，把整个脸面都埋到白大哥肉脖颈后面，小声嘤嗡着说：你替我说吧。 　　白大哥抖着膀子上的肉：人家问你，你说你说。 　　他家还有一个小女儿，看起来也就5、6岁，刚上学的样子。也只穿了一件小短裤，赤了脚，炕上地下，爬来跳去。也如她妈妈一样，黑、瘦、紧俏，两颗大眼睛骨碌碌转不停。 　　他家还有一个儿子，当时在另外一个屋里睡午觉。后来，在厂子里，我见到了他。 2 　　第二年。 　　那天，又是午后，刚刚下过小雨，村干部带我又来到他家门前。一边往里走着，村干部高声向里面打招呼。我也一边看着小院，枣树，小砖房，一切都那么熟悉。又听里面白大壮那哥儿应声，我的心情也就很快的好起来。真的，走访很辛苦，能遇到一个快乐的人，使整个访问都快乐起来，是件很难得的幸事。 　　村干部走了，我又来到熟悉的土炕边上。那大哥还是赤上身，露了一身白肉，盘膝而坐。看起来，他看起来，刚刚睡醒，还一脸睡意。我觉得有些打扰，但说过两句话，他整个人又快乐起来。说话也流利，高声，高山流水一般豪爽不拘，又时不时冒出两极有趣的话语，让我也忍不住跟了他一起哈哈笑，也笑的神清气爽。 　　那时他说：高兴。每天都高兴。有什么愁的？人家三顿饭一天，咱也是一天三顿饭。比谁也不少吃一口。对吧？有什么难事？我刚买个大拖拉机，你没看到吧？在我北面院里停着。前一阵给人去“挠地”，一亩地30块。就随便一转悠，一天就是7、800块有了。放下那边，还不耽误上班。有什么难事？儿子的房也盖好了，现在年轻的人家都自己搞媳妇，也用不着咱操心。多好的事儿？有什么烦恼？我没烦恼，整天就是高兴。 　　我们高高兴兴的访问结束，照例，我要给他20块钱的受访酬金。他又是哈哈一笑：我说高兴吧。按说，你大老远的来了，赔我聊天。应当是我招待你不是？现在可好，反过来你倒要给我钱！你说这事儿，跟谁说理去？啊？呵呵呵呵。 　　对于我们访问来说，是个小年。只有一张家庭问卷，不必每人都访问得到。这次，我也没有见到黑小俏的嫂夫人，及他们的两个孩子。 3 　　今年。 　　从上一户出来，就一直下雨。按了印象，我就往白大哥家里摸过去。平日里，只不过几个胡同的距离，谁知，那天雨越下越大，真的如瓢泼，又如倾盆般的撒泼不停。我要推了自行车，又裹紧雨披，生怕把电脑淋坏，走几步又想起手机还在口袋里，又手忙脚乱的把它转移的电脑包里。雨没有停的意思，胡同口，斜坡上小瀑布一样，黄泥浑水滔滔不绝的奔流而下。雨水迎头浇灌下来，我眼前也看不清路，也记不得要找的目标。只好在泥水里一步一挣的走着，好容易爬到一个胡同里，想先找个门口避下雨再说。 　　去一家门洞里避雨，想想，乍起胆子，冒雨往前再走一个门口，看起来熟悉，叫一声，果然，正是那位白大壮哥儿家。 4 　　进了前屋，把雨披挂到外屋，一全身也基本湿透，顾不得。嘴里和白大哥搭着话，检查包里电脑、手机一切正常。湿着衣裤坐一板凳，访问开始。 　　出乎意料，白大壮今年状态很不好。他说自己现在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完了，没信心。这就没好了。不行了，不行了。 　　他还是盘腿坐床上，听他说起来话语却满是厌烦，苦恼，不爽。抬头年地，本来天生的胖笑脸儿，还是笑嘻嘻的样子。综合到一起，这就很滑稽，让我很是奇怪。也忍不住问他：您，这都是在开玩笑吧。 　　明确的告诉我：不是开玩笑。真的。没什么好了。这一下子，我就翻不了身了。他的一张肥脸还是笑呵呵的。看来他不是在开玩笑，这个笑模样是天生不变刻在脸上了。 　　按他说，儿子没工作。娶了媳妇。前后一共借钱10多万。这大半生的积蓄都进去了。现在这两口子也不知道过日子。只是在家里吃，花，玩。电费都是我给他们交。一月200多度电。 　　我问：儿子既然已经成家了，就该单过了。你怎么还要给他们交电费？他们也应当独立了。 　　他这次收起笑脸，正色对我说：刚结了婚，就和儿子分家。这让村里人多看不起？ 　　他说，媳妇（就是那个俏黑嫂）老背着我给他们钱。我说不能给，她还是给。好了，现在好了。欠的债我要还，媳妇背里还要给他们钱，再养着他们。我们两口子也是干仗，我就对她说，“算了吧，咱俩离婚吧。一个人过清静。” 　　这次访问，要家庭成员挨个问到。我问白大壮哥儿：你儿子新家在哪里？我要访问到他们，也顺遍替你说他们两句。成家了，这么大人了，过日子，怎么能这样呢？ 　　白大哥给老婆打电话。说自己没有儿子号码，也不跟他们联系。――不想搭理他们。 5 　　白大壮的儿子也白白的，高高的，胖胖的，只是眼睛细小，这点像是随他妈妈。 　　新房子果然阔气。高房大屋，窗户明亮，家具崭新，空调音响一应电器齐全。只是当院子砖缝里长了不少大草，看起来新主人确实够懒，我就觉得白大壮所言不虚。 　　白小胖说，前年，一开始，自己在乡镇的厂子里，也就是妈妈在的工厂里，干过几个月，又去了别的厂子也干了几天。还压车送货干过一段。后来去了北京跟人干过一段装修。“嗯――就是有商家，厂家做展销，我们就去做那个展台。……干了有多半年吧。一个月2000来块钱……也没剩下什么钱……” 　　白小胖说自己现在在家里“收蝎子”，就是卖一种蝎子灯给别人，别人抓到蝎子，卖给他，他再卖给别人。――平日里，也不忙。没什么活儿。 　　白小胖说自己不是不想干工作，是没有合适的。 　　他说的这种情况我非常理解：上学，上到初中毕业，最多高中一两年，学不下去。就不想上了。家里种地是不愿意的。出去上班又嫌累，嫌钱少。自己做些小生意，也是赔多赚少。按村里人说话就是“瞎慌啷”，还有一种说法，一个字“勺”。这个字怎么写，估计字典上也没有。大约意思就是“勺儿逛当”没正行的意思。毕竟又到这结婚的岁数，父母就要给盖房，给结婚，婚后，还要给供着养着，不单是自己的儿子，又添了儿媳。过一两年，又多个小孩子。 　　我也见到了新娶的这个媳妇：粗脚大膀，看身形也属于豪放派，说话声音倒也温柔。当时，已经上午9点多钟，她还在内室高卧不起。白小胖叫她起来接受访问，态度和顺，看来新婚夫妇感情不错。 　　豪放媳妇说自己自幼丧母，初中辍学。7、8年打工经历。抽烟，喝酒。 　　我也试着提醒她，为下一代着想，最好还是改掉这些习惯。她表示同意。 6 　　第二天中午，约访到黑小俏嫂子。 　　整个访问过程中，她接了几次电话。是厂子里催促她上班的。她在车间里是个小组长，手下带了几个徒弟。话里话外，听得出，厂长对她也很倚重。她说晚去一会，厂长不敢不允。 　　也可能是熟识了，黑嫂不再羞怯。随了问卷上的问题，她的话也多起来，又加上亲身感受，说到动情处，唏嘘伤感。她说自己现在最苦。全家就指她一个人。地里活要干，厂子里也她一人挣钱，他（指胖大壮老公）指不上！他哪里有什么准头？这干两天，那干两天。挣不了什么钱。花钱还是冲我要。儿子没钱了也给我要。上次去厂子里找我。嗬，看那样，能把我吃了。上来就是“给钱！”――我身上长钱啊！啊？媳妇也给我要，说过几天他爹那边过生日，怎么也要买点东西吧！这边，小闺女上学，暑假补习班，一掏就是四百。我一个月工资才多少钱？ 　　有什么办法？要是没我这个人了，没这点钱，这有就散了。他爸光说不让我给钱，我不给别人谁管？那他两口子怎么活？……我有什么办法，就瞎混呗！能混一天就一天，什么时候我干不了了，我也管不了了。唉！（从后面问卷问题我也知道，黑嫂有几种慢性病，脉管炎，肾炎等。也一直没有正经去看过。） 　　黑嫂是个很要强的人。看问卷上的测试题，算一遍又一遍。算对了，就很高兴。笑得多么开心，黝黑的长脸笑得如花般美丽。算不对就不依不饶的又算一遍，又算一遍。 　　让我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可惜又可爱，可敬又可怜。 7 　　访问进行中，走在大街上。后面摩托喇叭声，黑嫂赶着去上班，顺遍把女儿送到幼儿园去。她给我打个招呼，还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摩托车就轰地远去了。 　　有时候，觉得自己很无奈，也很无聊。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是知道的太多了？还是能做的太少？ 　　也许生活自有安排。我们都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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