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恰恰斗与舞

恰恰斗与舞 　　平生好斗，这恐怕是周围人的共识。夫子说四十不惑，对于自己这份禀性，大概是到了四十岁才真正圆悟了。一次同学聚会，老同学见面，分外亲切。尤其是遇到了少年时候的对手——斗亦讲究对手，只有遇到了好斗且善斗之人，才会斗得酣畅。两个人开始嘴战。我亦是不会服输，平日里众多储备一起涌来任我调度，那位老兄可能被我气势震撼，或者已经理屈词穷，只好以啊Q之法为自己圆场——阿妹还是当年那样尖酸刻薄……只当是为自己降降旗找的托词。 　　新家建成之后，邀一老友来玩。不知怎么来了兴致，也不知就什么斗了些什么。最后还是他连连颔首，你还是当年那么尖酸刻薄。真是骇然。这样包含贬义的词语用在身上两次，再不能熟视无睹了。 　　想自己大半生的经历，真是成也斗败也斗也。只是率性而为，从没在乎过成败。 　　认识先生时正是好斗年龄。个子小，又单薄，和男生斗嘴要仰起头，但是气焰没输过谁。那次是和一个熟人为一点小事争执，只是斗嘴，不是翻脸的争吵。先生一副好学生的样子，在旁边傻站。想他还从未见识过如此刁蛮厉害的女生吧。在全神贯注对付朋友的细密锋芒里移出一根瞟了他一眼，只觉得是很少见过的俊雅模样。不久，真是冤家路窄，三个竟然分在一个实习组，一场内战悄悄开始了。那次已经是放学时候，很多人在黑板上练粉笔字，我和先生并肩练习，一边说着话。几乎是没有原因，又和那个朋友吵起来了，先是在黑板前吵，后来干脆到了学生桌旁坐着吵。天黑下来了，一直在黑板上写字的先生催促伙伴开饭了，我一听就来气，把矛头指向了他。只在进实习组的几天才刚认识，还维持着彼此打量的谨慎关系。开始先生不大回话，奈何我步步紧逼，先生和那个朋友同时向我攻击。我嗓门没他们高，一张嘴也抵不过两张，顿感孤立无缘。我哭了，泪水很没面子地流下来，砸在桌子上。 　　不是服输，是委屈。谁和我凶我比谁还凶，但是，有一人不能对我凶。那个人只能对我宽怀，无限地宽怀和包容，不管我怎样，他都是喜欢的疼惜的。让着我，宠着我。潜意识里，是把先生当成了那个人？ 　　他们吓坏了，怎么也没想到这么野蛮的女生还会哭。拿着很多幼稚的小食品来赔礼，托人捎话讲和……这样火药味的一场交锋，竟然酝酿了一份美满的爱情。 　　这样好斗爱较真的个性一直带到了单位。老教师老领导评课时，总爱问个为什么。那神态活脱是宋丹丹在模仿我。了解我的知道是想问个究竟，从根子上理解后吸纳为自己的东西，不了解的就觉得是反问，是不谦虚不接受。当然这样的刨根问底确实给很多人难堪，不是每个人都能回答我的为什么。就是这样我从一个老年领导的单位调到一个年轻领导单位，在新的单位，领导喜欢在学问上追究，我这滩人人绕着走的死水，竟然泛出了春色。 　　不是和谁都斗。斗亦讲究个对手和内容。平生有三不斗，即：道不同的不斗。我所谓的斗不是敌我矛盾，是友谊或者情感的另一种表达，或者说是一种升华也不夸张。斗的最高境界是舞，那种亦斗亦舞的妙曼，只与自己喜欢的人分享。心胸狭窄爱急的人不斗。斗到大汗淋漓也是越来越融洽，而不会急眼。有心胸狭窄者，禁不住几句凛冽言辞，承受不了挫败的难堪，这样的人还是绕道远行吧。出语伤人的不斗。斗的是学问，是思想，是哲学，是思维的敏捷与语言的犀利，不是人格的侮辱和揭短。有人智慧上斗不过就恶言恶语，这样的人属于狗急跳墙之类，不在斗之列。 　　这样，所能遇到的能斗的人其实已经很少了。生活中少，网络中也少。偶尔遇到，那种似斗实舞的感觉，真让人回味无穷。 　　曾遇到过一个叫“独领寒风”的人，起笔就非同一般。首先是打字速度，不是我自己打字快，只说在四十岁的人中，能盲打的所遇不多，而他可能不但盲打，而且盲说，速度之快，反应之机敏，让我自愧弗如。这是难得遇见的高手，我们斗机敏斗才智，也斗诙谐和风情，直斗得难舍难分。总感觉那是在高空中的舞，不为诸多俗世的牵绕羁绊，凝神于彼此设置的陷阱和圈套，为对方的精彩道贺，为自己的胜利欢呼……后来他说，他只有这一晚的时间可以上网，工作原因以后就不可以再联系…… 　　还有一个“独立寒秋”的人，同样斗得广博而透彻。那是一种相互懂得的针锋相对和友好界面里的互不相让，在斗中相互感知和靠近，后来，因为斗不知不觉中演化成了浪漫的舞，和曲而歌，广袖翩翩，最后不得不停滞在止乎礼的教诲里。 　　也遇见过智慧上的好对手，两个人就一个领域的分歧，言辞犀利，时时迸发思想的火花。可是这人不喜欢这种方式，总觉得争论是不好的，温柔平和才喜欢。内心里有诸多的不甘不认，也只好作罢。有时因为固执不肯罢手，最后只能是更加伤感和遗憾，为那份不懂得。 　　前些天读胡兰成的民国女子，胡兰成可算是性情中人，他说男欢女悦，一种似舞，一种似斗。而他与爱玲是斗，斗亦是舞。我不知道爱玲对此怎么看法，我想今生得遇这般体怀之人（姑且不论政治上的忠奸，女人一般不问政治），不论相处长短，不论以何种身份相守，亦是心灵的一种陶醉和满足。 　　斗与舞，谁能分得清个中差别，你又怎么能说斗不是舞？只是舞亦分文舞和武舞。想起昆曲牡丹亭惊梦里那一段优美的舞。杜丽娘与柳梦梅相遇在梦中，长长的水袖在黑的夜景上交相缠绕。丽娘轻轻下身，梦梅缓缓起身，然后是长袖交叠，像由心里伸出的柔情的丝蔓相互缠绵、交颈、慢慢分离，只剩那袅袅余音还在轻轻耳语……那是纯粹的舞，舞得人心恍惚游离，沉醉其中。这是文舞。 　　而武舞在评书演义广为传颂的爱情佳话里，是最吸引人的。刘金定与高君宝相遇在双锁山，旌旗招展中两马交锋，锣鼓震天的喧嚣何能掩盖俊男靓女的倾慕。那一场黄沙飞扬的斗，何堪称作一场武功盖世的舞。 　　穆桂英与杨宗保，樊梨花与薛丁山，杨四郎与代战公主，这些民间的美谈，哪一个不是由斗而舞的美丽传说。在斗中，本性真实的流露，真性情除却遮掩，才能够看清对方的本真，这时候认定的那一个，才是最没有修饰的人。 　　没有对手的日子，常常感觉精神乏味，偶尔遇见，亦不如年轻时的兴奋和喜悦。毕竟斗是一种激情，年华渐逝，激情化为平淡，斗或者舞，都已经消磨了那种争强好胜，更多的是一种远观的微笑和恬淡，更懂得了，斗或者舞，要恰到好处，与该斗的人斗，才可以成为舞。否则，只能招致伤心和悔恨。 2008-3-4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