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

　　　　　　　　　　　　　　　　散　步
　　　　　　　　　　　　
　　　　　　　　　　　　　　　　　武志强

　　我在一个有月亮的晚上出来散步，现在这条公路上就我一个人，没有了白天的拥挤和嘈杂，我慢慢地走，心渐渐静下来，陪伴我的只有月光和向前延伸的公路。我细味着心静如水的感觉。这条公路仿佛我从前不曾走过，今晚才第一次踏上去，路面平坦地迎候着我的脚步，像是浮漾在月光之水中。我默默注视它，它要把我带向哪里，而它所带我去的地方也是我愿意去的。 　　月光是药，我嗅到了一种药香味，它们轻轻吻在我日前留下的伤口上。我看见月光下我的影子跟着我，我顿时对它有了一种怜悯之情，这些年来它跟着我受委屈了。我喜欢这样无忧无虑步行，我的意愿能够实现一切，道路为我平坦，月光为我洒下，没有风，风听从我的意愿静止了。因为喜欢，我抬头眺望繁星，星星为我闪烁。我想那里有一个更为热闹的世界，并不像我们所以为的那样寂寞和凄凉吧。 　　沿着公路往下走，是下坡，要经过一片树林，月下的树林披了一层银子似的，我喜欢树林。我来到树林里，听树叶飘落的声音，月光的叶子也飘落下来，我能感受到那种细微的声音，那仿佛是来自我的某种幻觉，我能得到的安慰都在这里了。是哪位古典的女子的纤手在弹奏着这一切呢？我仰首望天，夜凉如水，落在我的眼角，是我的一滴泪水。 　　好久我都不忧伤了，今天这是怎么了。广阔的天空是星星从容不迫，历万世而淡定。我想有那样一种阔大的胸怀。穿过了这片树林，我继续在公路上散步。公路以一个优美的弧度迎接我，我正走在它温柔的母腹上，感受到它对我的一份热情。公路的对面有一条河水，月光下静静流着，水波纹异样的美丽，是我从前所没有见到过的美丽，我被月下的河水吸引了，我来到了河边，河面上生成的风开始吹拂我的脸面，这是我意愿的，我要有风就有了风。河水的波光让我想到那女子的明眸，那夜里她曾躺在我的怀里为我流下热热的眼泪，为什么她要为我流泪呢？是因为她爱着我吗？她的手指握在我的手里，那手背上的指窝像是正在开着的花朵，那么娇柔，我抚摩着它们，它们在那个月夜是为我而开的吗？一别已经20年了，分手后我再也没有回去那个小城，再也没见到她。现在回去她还能认出我吗？而我还能认出她吗？容颜啊！青春！一去不返的时光啊！今夜对着这河水让我为她为往昔流下滚烫的泪水吧。我的泪水流出来了，我不擦去它，流吧。月光在流，河水也在流着，我们仿佛在梦中，是在为一个共同的梦而流。

　　我还记得我最初亲吻她那花瓣似的娇嫩的芳唇的气息，那像是这夜里新生的青草的气息，而那上面点缀的露珠竟就是她那挂在眼角的泪滴。为什么当初我没有为她擦去那泪滴呢？那些泪水永远就那样流淌在我青春生命的记忆里。来自河面上的湿润的凉风一波波吹拂我的衣衫，心情就和那衣衫一样飘拂。我沿着河水往前走，来到一座桥上，俯身在桥栏杆上，望着下面的河水，星星的水，那里面有无数星子的光辉。月光以它柔情的手抚平那些伤痛的往事。远处山上的灯光在望。曾经熄灭了的灰烬又在今夜时分燃烧起来了。我不能自抑，我伸出手臂，山顶矮了下来，灯光也为我静默，无言。我感到心痛，我伸出的手能捉住星星，那种火焰在手指上燃烧的感觉我尝到了。真的，你不能明白，这一刻我想对你诉说，但你不能明白。你怎么能明白我呢？我悲伤地看着月亮看着河水，就像当年我悲伤地看着你。情人啊，我们之间现在是多么陌生，即使是朋友都做不成。不是爱人，就是仇人。而我再也回不到从前的那种生活，那种身边拥有她的生活，看她的长发在我眼前风一样飘拂，看她柔情的眸子里映着我的眼睛，任她的手抚摸我的脸颊。因为曾经爱过，不想说没有一种永恒的爱。因为曾经流过泪水，不想说所有的泪水都出自无知。因为曾经拥有过，不想说我现在一无所有。因为曾经悲伤，不想说悲伤。不想，真的不想。在我们之间，或许只有我知道失去了的时间意味了什么。

　　今夜的月光无言为我们流淌。公路静静地伸向远处。这是一个安然的世界，一个可以忘却伤痛的世界。就像当年我对你说：“我是一个容易受伤的人。”你捂住我的嘴，说：“不要想那么多。所有的伤痛都是可以平复的。”但是那些蜇伏的伤痛在今夜月下苏醒了。我看见了苍白失血的时光。就像我当年看着你雪白的容颜，在车站做着最后一别。但那时候不知道那就是最后，真的不知道。火车开了，我趴在车窗口，探出头来，看见你跟着火车在跑，你喊叫着。你满脸的泪水啊。我也哭了。但我无法阻止一种命运。我向你招手，我大声喊着：“等着我，我还会回来的。”我就这样一直喊着，直到再也看不见了你的身影。那是我最后看到你。你的长发在我眼前飘着。这些年就这样过去了，不要说谁背叛了谁，不要说，不——要——说。因为我们曾经有过那样美好的爱情，有过青春里那些可珍贵的泪水。我把头埋伏在桥的栏杆上，就像当年我把头埋在你的温暖的胸脯上，那是因为我虚弱，现在我也还是一如既往的虚弱。但是你又在哪里？你在时光幻影的那一边。在楼道昏暗的灯光下，开门迎接我。站在雨夜的楼梯上低头向我说话，送给我一幅你画的墨竹图。今夜我受伤了，我知道我明天早上我会好点儿。但我还是想起了你，让我想想你吧，好好想想你，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这样想你，想起我们共同的那些时光。而它却是通过一次月亮下的散步完成的。

　　今夜的月下，你在遥远的地方，你在干什么呢？现在，让我双手合十，让我怀着心灵的愧疚为你祈祷吧，让我祝福你吧。最最真诚地祝福你。愿我的祝福在时间的每一分钟中永保你幸福平安快乐。永远。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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